營帳内陳九曜正提着筆，但筆下的紙卻是空白一片。

他耳力聰靈，剛研好墨便聽到了帳外傳來的對話，他雖不願偷聽，但這些話還是句句入耳。

起初他并沒有聽懂他們在說什麼，隻知緣君好像是身體不适，他立刻站起來欲出去查看，但随着下一句話又生生止住腳步，坐了回來。

這種私密的話……還是裝作沒聽見比較好……免得他二人尴尬。

他坐在那有些出神，握筆的手也滞在半空中，全身僵硬，唯餘胸腔中的心髒沉而悶地緩緩跳動着。

直至發覺楚定音掀開了帳簾，他立時假裝在紙上寫着什麼，卻因神思不屬寫得前言不搭後語，風馬牛不相及。

“九曜……早啊。”楚定音掀開帳簾後發現裡面有人在，擡着的手微滞，片刻若無其事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陳九曜極力讓自己顯得自然些：“啊早……緣君……沒事罷？”

楚定音一邊慢慢将顧緣君扶到了座位上，一邊口中替她遮掩着：“沒事，隻是有些着涼。”

随後他低聲對顧緣君哄勸道：“委屈你再忍忍，我這就去給你煮些赤沙糖姜水，很快便回來。”

顧緣君配合地對着他微微點頭。

從小到大他們一向親近，幾乎無話不說，此時她倒并不會因他的照顧而覺得不好意思。

待楚定音出去之後，營帳内靜得陳九曜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數次欲言又止，還是開了口：

“你……還好吧？”

他雖知問她此事不太妥當，卻還是忍不住擔心她。

“我沒事的。”顧緣君微微蒼白的臉上努力漾出輕淺的笑意。

他看着她這模樣，很想告訴她難受就不要笑了……他會心疼的。

一時帳内又安靜了下來。

陳九曜想到剛才定音說的受寒所緻，暗自懊惱昨夜之事。

忽一陣涼風吹入，他轉頭瞥見那扇昨夜敞開以通風的窗戶，忙起身準備将之合上。

恰在此時，一隻圓滾滾的白色湯圓從窗外沾着風雪撲騰進來，圍着他繞了兩圈之後，那雙漆黑圓亮的眼珠突然捕捉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賣力地往那個方向飛去。

陳九曜情急，一邊合上窗一邊很嚴肅地斥道：“啾啾！不要鬧她！”

啾啾被這指令叫得一滞，一時忘記撲騰翅膀，“啪”地一下摔在了顧緣君平常用來寫字的書案上。

隻見它埋着頭沉默半晌，忽然回頭，用委屈的眼神控訴地看着他。

陳九曜被看得有些氣弱，嘴唇微啟想要道歉，卻見顧緣君輕笑出了聲，她伸出手撫了撫啾啾身上柔軟的羽毛，替他開口安慰道：“不疼不疼，都怪他。”

聞言他瞬間發出清朗的笑聲：“對，都怪我。”

他将炭盆燃起放在了她身旁，然後取來巾帕将啾啾擦幹，用手捂暖了才将它放回了她的掌心，低頭小聲對它囑咐道：“不要鬧。”

顧緣君就這樣用那雙因痛意而黯淡些許的眼安靜地注視着他，默不作聲。

此時楚定音端着一碗赤沙糖姜水走了進來，陳九曜連忙自覺讓了開去，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陳九曜告訴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關注，否則傷人亦傷己。可他還是忍不住讓自己堕入到了無間地獄中去，使魂靈煎熬在此間沸騰的鐵水中，無休無止，不斷不絕。

楚定音将碗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案上，壓低聲提醒道：“知道你不喜太甜，便沒有放太多赤沙糖，辣味可能會重些。”

顧緣君向着他感激地笑笑：“這樣就很好，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沒什麼的。”

是，他知道，她向來都是靈台澄澈神思清明的，隻要她确定一件事是有益的、必要的，便從不矯情，從兒時相識起她生病喝藥就是毫不猶豫地一口飲盡，向來不需要别人哄勸。

隻是她這樣懂事卻更惹人心疼，讓人想要多照顧她些。

他陪在一旁，看她捧着碗慢慢喝着，熱氣氤氲了她的眉眼，缭繞的水霧誤入她的眼底，眼角慢慢地微微泛紅起來，好似有着其他心事。

他知道這絕非是因為痛意，小時候她雖然會因為摔一跤而委屈地落下淚來，但問了她便甕聲甕氣地告訴他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覺得當衆摔跤太丢臉了。

長大之後更是極少見她這般流露出脆弱的模樣。

上一次……還是因為九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