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士兵便集結完畢,個個精神煥發、姿态昂揚、充滿朝氣,乃是王者之師的面貌。
他們原本規矩地站在那聽着敕旨裡的長篇大論,隻是聽來聽去隻聽到宣威帝在诏書中說了一件事,那就是問責将軍在并州一役中未請敕旨私自調兵。
真是喝涼水剔牙縫——沒事找事!将士們切了一聲之後就在陳九曜輕擡下巴的示意下一哄而散了。
陳九曜和顧緣君等人也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面色如常,楊卓甚至有隐隐約約聽到他們讨論今天中午吃什麼。
他萬萬沒想到衆人竟是這個反應,一時有些不上不下地尬在那裡。
眼看幾人就要轉身離開,他忙開口想要叫住他們:“诶……”
楚定音看了他一眼,倒是善解人意——隻見他彬彬有禮地開口:“這一趟辛苦楊大人了,不好意思,營裡沒有多餘的牙帳,還請你到城中落腳。”
……這就完了?
本來這趟公差正趕上冬至假日他就不忿,竟還被如此慢待!
不是說出公差有很多油水可撈嗎?他怎麼這麼倒黴!
他們這不僅是在藐視他,更是在藐視皇權!
看他回去不參上幾本!
衆人并不在意他想做什麼,步履悠閑地往回走。
顧緣君看着沿途挂滿冰淩的樹枝,突然有了靈感:“畫素梅一枝,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盡則春深矣。今日正好是冬至後的第一日,我們來數九罷。”
這個有趣!
衆人回到營帳之後,七手八腳、比比劃劃地畫了一個巨大的梅花枝,花枝嶙峋,骨節分明,舒展有力。
蕭雲山怎麼看都覺得似曾相識,片刻他想到了什麼,開口:“這好像九曜床頭的那一枝啊。”
顧乘風打量了下,表示贊同:“是诶,他們文人就是有意趣。”
陳九曜想到床前梅花枝的來由,隐有赧色,有些不自然地轉移話題:“顔料在這,畫上第一個花瓣罷。”
“嗷。”
完工之後幾人将這《九九消寒圖》高挂在了東面的牆壁上,以便往後每日清晨最早來上工的人畫上一瓣。
九九消寒,靜待春來。
……
侵略者尚踐踏在國土之上,對大霂的一切虎視眈眈着。
冬至假期過去,衆人也收回了心神,做起自己當做之事。
冬衣已全部縫制完畢,今日衆人便要将所有冬衣盡數運回,另還要統一給百姓結算酬勞。
這注定是個忙碌的日子。
幾人換上便利的束袖勁裝,帶着勤務兵從軍營趕赴城中。
冬衣十件結成一捆,逐一被擡到了車上,一車接一車連成了遊龍般的長隊,從街頭續到了街尾,川流不息地向着城郊的大霂軍營運送。
許多城内百姓圍在一旁看熱鬧。
看熱鬧之餘也有人擔心當初承諾的酬勞是否會如約發放,畢竟官家就是征了他們這些民力做白工,他們也說不了什麼,所以難免有些忐忑。有人開口詢問:“顧姑娘,之前說好的酬勞還作數嗎?”
顧緣君看向他,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看着十分和善可親。她輕輕點頭,溫聲道:“大家放心,我們已經派人先去正平街支了幾個攤子,稍後會按記錄的名冊發放酬勞,大家着急的話可以先去排隊了,我們随後就到。”
正平街,這條晉城最寬闊繁華的街市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就算是前日的冬至節慶也沒有這般場景。
人潮如海,摩肩接踵,人人臉上皆挂着愉悅的笑意。
有了之前的經驗,基本所有人都循規蹈矩地排着隊,雖熙熙攘攘,卻也算秩序井然。
吵吵鬧鬧一日,直至日沉時分,人潮才逐一散去。
忙活了一整日的幾人多少有些腰酸背痛,他們在夕陽之下緩緩向着軍營的方向往回走,恰正迎着落日,餘晖之下身後拖出了長長的影子——幾分可親、些許可愛。
此刻的安甯權當是休息了。
卻沒想到路過金升酒樓的後門時,有惱人的聲音冒昧入耳。
幾個夥計提着腐爛發臭的菜蔬和肉從後門出來,一邊捏着鼻子一邊抱怨:“東家幹嘛讓我們放成這樣才扔,就不嫌臭嗎?”
另一人嗤笑一聲:“東家又不用親自扔,哪能臭得到他?他之前說是為了‘不要讓那些窮人撿了去’。”
“他富甲一方,這些用不完的東西就算是窮人撿了去又不會怎麼樣啊。”
“你懂什麼?東家之前可是給當今聖上做過菜的禦廚,要不是年紀大了思鄉心切,才不願意在這小地方開酒樓。聽他說,當今聖上一頓飯便要花費百金,但在這裡他開一個月酒樓也賺不上百金,他看不上窮苦百姓也是有的。”
誤入這番對話之中的衆人聽得既悲憤、又無奈。
他們雖或是一國太子、或是朝廷肱骨,手握些許權力,看起來是最有可能改變這一切的人,卻依舊有着沉重的無力感。
——這才是最令人絕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