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曜見她獨自在這涼亭中發呆,溫柔地止住腳步,生怕驚擾了她。
他彎起唇角笑看着她,安靜地等着她回神。
半晌,她仿佛察覺到了什麼,轉身望過去。
卻發現池中雲是天上雲,而眼前人是心上人。
雲都别家十七歲的少年郎是什麼模樣?大抵是鬥雞走狗喝花酒罷。
反正不是眼前人的模樣。
少年身姿挺拔清舉,如初夏青蓮般高潔、端凝。
他眸若朗星,裡面寫滿了故事、慈悲和力量。
他端方溫雅,不驕不躁。
他堅韌如鐵,甯折不彎。
若有這樣一個驚豔了歲月的少年出現在生命中,誰又能不心動呢?
顧緣君在這一瞬與自己和解了。
喜歡就喜歡罷……但是不能打擾到他。
“玄哥哥。”
這一聲招呼驚醒了有些走神的陳九曜。
方才亭中的少女突然轉身回眸,淡黃色的披帛和柔白的細紗廣袖随着微風輕輕漾起,形成一個優美的弧度,背後的滿池白荷淪為了陪襯。
少女一貫清亮的桃花眼中盛滿了失神和迷茫。
仿佛一個誤入人間、一時無措的神靈。
他不知怎的竟有些走神。
此刻他回過神來,溫和地笑問:“緣君妹妹,最近在忙什麼?好久沒見你去太子府玩了。”
“……嗯在讀書,老師教的那些好深奧,我要慢慢領會一下。”
“是哪裡不懂?今日我正好有空閑,幫你看看罷。”
“……好。”
在夏日的微風中,在滿池白荷的環繞下,少年少女坐于亭内,共閱着同一卷書,讀至困惑處,少年清朗的聲音便會響起,耐心地道出自己的見解;少女往往一點就通,能舉一反三,提出的想法常常令他發出欣賞和贊歎之聲。
可惜無執筆的畫匠能路過此處私家園林,無法記錄下這幅天地間最美的人文畫卷。
……
陳九曜在晨曦中緩緩醒來。
又是美夢一場。
彼年身在蜜罐不知甜,回首才發現那些可以相處無拘、親密無間的年歲已經過去了。
但此時的他并不知道,彼年豈止是身在蜜罐不知甜,還是坐擁寶山而不自知。
……
這種可以偷閑作畫的時光卻并沒有持續多久。
斥候傳來了一個壞消息,匈奴出動了一隊精兵鐵騎,将城外的渑村洗劫一空,屠殺老人和幼童,強搶青年男女,男為奴,女為……妓。
其實陳九曜此前曾派人勸他們遷入晉城内,但他們無法割舍自己祖祖輩輩建設的家園,也覺得不過是百十來口的小村,無多少金銀财産,也無地理之必要,匈奴定是看不上的。
确實,合一村之财也不夠匈奴單于單給高級将領擺一頓酒宴的,何至于此呢!
但他們就是做了。
若要分析其動機,也唯有洩憤和欲激怒他們可以解釋。
這世道,豈止小人不能以己度人,君子也不能以己度人。
但如今兩軍兵力相差三萬之巨,并不适宜強攻,若輕率地帶領大軍去打,怕是正中了匈奴的計謀。
且就算去攻城,能不能攻下、多久能攻下皆不好說,當下緊要的是救人,若偏要繞這個遠路就本末倒置了。
因此派一隊人馬暗中營救才是上策。
陳九曜聽了這個消息立刻站起來:“勞兩位将軍坐鎮晉城,我去将人救回。”
顧策和楚非聞言立刻反對:“不行!殿下是儲君,怎可以身犯險?還是讓我們去,殿下等消息即可。”
然而陳九曜輕輕搖頭,面色溫和,眸中卻是不可違逆的堅定:“這軍營中的八萬人誰又不是以身犯險呢?我沒什麼不同。況且是我沒有做好,若我當初再強硬些就不會有此事了,所以這次我必須親自去把他們救回。”
兩位将軍不再反對,隻是面上染了憂色。
“我和你一起去。”楚定音開口,語氣堅決。
雲山和乘風不在,他作為朋友不可能坐視九曜一人獨自犯險。
隻是還沒等陳九曜開口拒絕,顧緣君先開口了:“不行。你陪殿下去和殿下獨自去差别不大,何必平白讓楚伯父憂心?那些受害女子遭到欺辱,定對男子有畏懼防備之心,未必會配合你們,所以我去,我是女子,更容易和那些受害女子溝通,取得她們的信任,尋找合适的時機營救。”
話音剛落一個冰冷強硬的聲音就蓋了上來:“我不同意。”
陳九曜情急,與生俱來的威儀流露殆盡,如泰山壓頂一般不容相抗,氣場懾人。
雖然很少見到他的這一面,但與之相伴長大的顧緣君卻不會被這樣的他吓到,她隻是擡起眼眸回望着他,帶着堅定,帶着安撫。
他星眸微閃,略微錯開目光,半晌,妥協了。
他向着顧策和楚定音承諾:“我定會護好她,她若有事,陰冥六道,地下九泉,我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