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已接近晌午,卻被天空中不斷傾灑的鵝毛大雪遮蔽了天日,日光微弱,宛若黃昏時分。
陳九曜和楚定音分别去做擎北軍和護邊軍的傷亡統計了,顧乘風在帳内養傷,而顧緣君親自拟定了陣亡戰士的撫恤政策後,便獨自頂着這場大雪緩步來到城中一處平平無奇的小宅院門前。
院門半開,擡眼便可看到院中那口新制的簡陋棺材。
雪很大、很密,棺材上卻幹幹淨淨。一個面色麻木的老婦人正在一旁不停地擦着,雪甫一落下便消失不見,而她自己卻被雪染白了頭。
顧緣君遲疑地擡手,輕輕叩動門扉,生怕吓到她。
老婦人緩緩擡頭看過來。
顧緣君輕聲開口:“伯母,我是李骐的同袍……來看看他,打擾您了。”
老婦人遲滞地點了點頭。
顧緣君邁過門檻,向着李骐的棺材長長一揖。
沉默半晌,她開口:“……您節哀……這是護邊軍托我給您帶來的撫恤金,請您收好。”
說罷從衣襟中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又扶她進屋,幫她燃起炭盆,給她倒了一杯水。
“逝者已矣,您還要好好活下去。明日下葬,我再帶人來幫忙。”
說完便安靜地離開了。
許久,門外又響起敲門聲。
有些緩過來的她慢慢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的人輕聲開口:“李大娘,節哀順變,我來送撫恤金,您收好。”
老婦人看看他遞來的錢袋,又看看手中信封裡夠她餘生飽暖的銀票,啞着聲音問:
“不是送過了嗎?”
……
“顧參軍!”
“顧參軍!”
顧緣君剛回到護邊軍大營,身邊便響起此起彼伏的問候聲,她一一禮貌地點頭回應。
一場守城反攻戰,讓所有士兵都認識了這個名叫“顧君”的行軍參謀,雖然他們皆不瞎,都能看出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但那又如何?軍人天生是慕強的,不慕強權,隻慕強者。
所以,她是他們的戰友,也是能帶他們取勝的顧參軍。
顧緣君沒有讀心術,自然是不知這些心聲的。
她仍沉浸在低沉的情緒裡難以自拔。
“……顧參軍。”一個猶豫的聲音傳來。
她回神,看過去,見是中軍兵馬使盧沖,照舊點頭緻意。
正欲接着往前走,卻突然又被他叫住。
“顧參軍!請等一下……”
盧沖剛才在遠處就看到了她,因之前當衆質疑她的能力,如今被打了臉很是尴尬。
他本欲繞道而走,但他一向行事坦蕩,逼迫着自己生生忍住了。他帶着些怯意和她打招呼,本沒指望她回應,卻見她對待自己與對待别人别無二緻,直率的性子便再也忍不住,又開口叫住了她。
“顧參軍……之前是我不對,不該心懷偏見看輕于您,對不起。”
他說完如釋重負,感覺自己輕得可以飄起來。
鬼知道他這段時間過得多麼煎熬,每每想起那個無腦亂說話的場景,都想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顧緣君聽了他的話反應半晌,才想起之前議事時的那一幕。看着他忐忑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不必如此,我沒放在心上的。”
看他還有些局促,她善意緩和氣氛:“盧将軍,快去用午飯罷,今天的飯好像還是周大娘幫忙做的呢,我看他們搶得熱鬧。”說罷指了指夥房的方向。
盧沖神色自然了許多:“這幫混小子,吃啥啥不剩!顧參軍,我先過去了。”
顧緣君颔首:“嗯。”
“你倒不記仇!我都快氣死了!”
顧緣君轉頭,發現是綁着裹帶的顧乘風,旁邊還站着陳九曜和楚定音。
“哥哥你從來不會如此小氣的,就是太護短了。”她解釋:“事實勝于雄辯。且他論作戰帶兵的能力并不低,隻是為人傲氣加直脾氣了些。但誰又沒有缺點呢?任人之長,不強其短;任人之工,不強其拙。其實我們是目标一緻的同行人,初心都是保家衛國,大家各歸其位便好。”
楚定音笑了,接話:“荊岫之玉,必含纖瑕,骊龍之珠,亦有微隙。”
顧緣君看着他會心一笑。
他永遠是最同頻的朋友。
“嗷!不和你們這些掉書袋說話了,胳膊疼,頭更疼!”
衆人被他逗得一笑。
陳九曜不想煞風景,亦看着他們提起唇角。
他和他們分别太久,久到不知道他們經曆了什麼,又在說什麼,隻能從隻言片語中推斷。
但好在,他現在大概知道了。
他看着顧緣君和楚定音二人默契同頻地相視而笑,内心隻有豔羨,隻想說,真好。
衆人一道來到了主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