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衡城内雖有部分燒毀待修的房屋和少數燙傷求醫的百姓,一切都還秩序井然,商販們正常地走街串巷做着生意。
大營裡,護邊軍士兵正在吃一頓難得豐盛的晚飯,四處洋溢着歡快的氣息。
“哇!今天竟然有肉!”士兵們雙眼放光。
“這紅燒豬肉看着就香!老劉,這肯定不是你做的!你說,是不是周大娘做的?”
“咳……就你聰明!”附贈白眼。
“老劉,手别抖,給我多盛點!”
“放心,不抖!兩位将軍讓我們準備了足量的,一人一大勺,絕對公平!”
……
主營帳五人飽餐一頓之後立刻說起正事。
顧乘風仔細地擦着手中那柄來西北之後還沒用過幾次的劍,開口推測:“從砸毀土堆開始,匈奴就沒有什麼動作了,想必士氣低迷,已經開始有撤兵的意圖了。”
顧緣君看懂了哥哥的躍躍欲試,笑着贊同:“對,他們随時會撤退,我們的行動需要提前了,方能抓住最佳戰機。”
顧策與楚非對視一眼,拍闆:“就今晚罷。”
顧緣君颔首,提筆寫下兩張“今晚共賞月色”的字條,綁在兩隻信鴿腿上,走至窗邊,手臂一揚,高高抛起放飛了它們。
“前軍兵馬使聽令!”顧策臉上一貫的溫和消失殆盡。
“屬下在!”顧乘風不曾猶豫,也不需反應時間,立刻單膝跪地應聲。
“今晚圍剿匈奴以你前軍為主力開路,不論發生什麼,不論敵與不敵,隻許前進,不得後退一步!退者立斬!”
“是!!”
……
夕陽緩緩下沉,一直沉到了地平線之下,暮色四合,明月升起。
身體還是虛弱不适的中書舍人劉璟早早和衣而卧,沉入夢鄉,隻期待明日能早點見到太子殿下。
哪知剛睡沉,突然被拍醒:“劉大人,殿下提前回來了!我想着你比較着急,特意來叫你!”
劉璟揉揉迷蒙的雙眼,才看清是那個熱心腸的蕭雲山蕭大人。
“啊……好……多謝……”
他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拿上聖旨,迷迷糊糊地見了太子殿下一面,又迷迷糊糊地宣了旨,就被體貼的太子殿下勸回來接着睡了。
此時營外。
陳九曜穿着一身在月色下光華流轉的明光铠,坐在高高的戰馬之上,身後是整裝待發的千軍萬馬。
“雲山,看好他,也務必守好晉城。”他伸手。
“放心!我在這等你們平安歸來!”蕭雲山握上。
陳九曜率兩萬擎北軍加三千伏龍衛,在月色下數十裡奔襲,到衡城近處才命人燃起火把,等待片刻,他發起沖鋒指令,整支大軍向烏珠的駐營地撲去。
與之相呼應的是,晉城緊閉多日的大門突然打開,千軍萬馬傾巢而出,與擎北軍形成合圍之勢。
殺聲震天,哀鴻遍野。
對衡城百姓來說,這注定是個不眠夜。
有人興奮,終于要給侵略者一個血的教訓。
有人擔憂,他們的孩子正在戰場上與匈奴搏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一夜真的太漫長了,母親們在油燈下納好了兩雙鞋,天,才終于亮了。
冬日本就日光稀薄,加之時間尚早,天還是灰蒙蒙的。雲層也沉得很低,今日怕是會有場大雪。
一夜未睡的顧緣君步伐有些踉跄地向大營走去。
卻突然止住了腳步,定在原地。
她看到了一張有些眼熟的面孔。
她依稀記得他叫李骐,是弓箭手之一,周大娘上城牆幫忙送蒸餅時,她在一旁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替他補了會兒位。
那是一個多麼真實、鮮活的人。
但他此刻卻胸口插着箭羽躺在地上,被母親半抱着。
她聽見他用低弱且斷續的聲音對他娘說:“紅燒豬肉……真好吃……娘你也幫忙做了……對不對?”
她不敢再看,轉過身去,幾顆眼淚相連,釘入足下的土壤裡,消失不見。
她将劍插入地面,撐着她的身體,招手叫來一個士兵,吩咐他快請軍醫過來,盡力救治。
然後自己走入旁邊一條小巷,靠牆閉着眼無聲落淚。
突然,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手掌寬大、溫暖。
也許是因為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她竟沒有半點驚吓,隻緩緩睜開了那雙淚眼迷蒙的眼,小小的水珠挂在她的眼睫上,欲墜未墜。
看清了眼前的人,她脫口而出:“……玄哥哥……”
作戰一結束,陳九曜簡單交代副将幾句之後就在到處尋找顧緣君的身影,擔心她受傷,更擔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