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醒醒,哎,你醒醒。”
雪芽費力動了動手指,全身沉得喘不過氣,眼皮強撐開一條縫隙,孩童身影模糊,怎麼都看不清。她手臂從要腰間滑落,确定‘水雲草’還在,才昏死過去。
任卷舒獻尾沉睡後的第六年,雪芽與若谷尋得一秘方。按禁書記載,需要靈山蕰的仙草與北海蛟鱗,外加法術運轉,能做到起死回生,将人從鬼門關拉出來。
秘方被寫在禁書中,不是因為法術殘忍,害人害己。而是北海蛟鱗與仙草難得,特别是北海蛟族,貌似已得道成仙。求取蛟鱗者,都是有去無回。
仙草雖長在人間,卻不是凡物,被天神欽點的靈物看守,極少有人因此犯險,與上神抗衡。
任卷舒心脈虛弱,僅剩一尾吊着小命,沒徹底咽氣。雪芽和若谷也是别無他法,才決定一試。此事後來被淨影知曉,又多出一人幫忙。
雪芽第一次上靈山蕰偷仙草,出師不利,被看守的兔鼠重傷,一路逃竄下,體力不支,這才昏死過去。
“鐵蛋!看了這麼久,人死沒死!”
一聲呵斥,小孩匆匆掃了眼雪芽,轉過身去應和,“大哥,人還活着呢,有氣。”稚嫩的聲線還未褪去,話語間卻顯得十分老道。
一帶刀大漢高聲道:“鐵蛋!過來給哥幾個捶捶肩,揉揉腿。走一路,累死老子了。”
“來了,來了。”鐵蛋小跑過去,那雙黑瘦的小手費力捶打着,笑道,“大哥,這力道還可以吧。”
“跟沒吃飯一樣。”
本來就沒吃飯!鐵蛋心裡啐他一口,嘴上笑道:“大哥長得威武,我這小胳膊小腿的,肯定差遠了,要不說大哥是我的榜樣呢。”
三兩句話就把這些山賊哄得眉開眼笑,對着他自誇自擂。鐵蛋嘴上應和,默默盤算。
鐵蛋人如其名,黑黑瘦瘦的,像是沒吃過飽飯,臉上透着股機靈勁,沒長開的小孩模樣,稱不上好看。
十一歲還是十二歲,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他是個野孩兒,被村裡的老光棍撿回來時,還沒出襁褓。老光棍命薄,去得早,留下七八歲的小兒守着破院。
人們對老光棍的印象不好,連帶着不喜歡鐵蛋。
雖說不喜歡,但人心都是肉做的,有時也會生出些同情。村子裡誰家多口吃的,就丢給他點。
鐵蛋也算吃百家飯長大,小小年紀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
前幾日突發洪災,村民逃竄之際,被一夥山賊劫擄,說是要将他們賣到牙行,換些錢财。他兩眼一轉,憑借這張能說會道的嘴,投靠山賊。
一路長途跋涉,山賊找了家客棧歇息,村民被綁着丢在外面,派有兩人看守。鐵蛋自告奮勇,與兩個大塊頭一起看守。
刀疤臉掰下一小塊餅丢給他,“吃吧。”
鐵蛋撿起地上的餅,連忙道謝。不大的一塊餅被他分成兩份,一半偷偷藏在腰間。
“給點吃的吧,給口水喝也行啊。”
“給口水喝吧。”
村民有氣無力地喃喃着,抽抽噎噎。雪芽意識逐漸清醒過來。
刀疤臉指派鐵蛋拿些水來,一旁的秃頭連忙制止,“别去,讓他們喝飽了,有勁逃跑啊,渴上兩天也死不了。”
“也對,還是你想得周全。”刀疤臉樂呵道。
兩人這樣說,鐵蛋跟着樂呵,不再動彈。
秃頭瞧了眼村民,視線落在雪芽身上,不由皺起眉頭,“哎,你說那白衣女子是什麼來頭?荒郊野嶺的,她一人倒在路邊,身上帶血,不像是一般人。”
刀疤臉随他看過去,“看穿衣打扮,不像大戶人家的小姐、丫鬟,又長得細皮嫩肉。确實不好說。”他靈機一動,急忙道,“看她身上帶血,應該跟人打鬥過,不會是哪門哪派的人吧?”
秃頭啃着餅,搖搖腦袋,“不好說,沒準是山裡的精怪,專門化成美人模樣,來下山吃人。”
刀疤臉隻覺背後一涼,寒意直沖腦頂,“大晚上的,你别胡說。”
秃頭擰着眉頭,“誰胡說了,我太爺爺就是道士,你知道黃大仙不,那東西能化成人形,他們都看見過。你們還不信,那些修仙的弟子,都會下山除邪祟。”
刀疤臉道:“要是真有妖怪,咱們咋沒見過,方圓十裡也沒聽說過。别扯這些沒用的,我才不信這些。”
秃頭道:“你要是見過,早被嚼的骨頭渣都不剩,還想有命活着。”
刀疤臉連忙擺手,“行了行了,不要再說了,雞皮疙瘩起一身。”
話雖停在這,心裡又止不住地想,一點風吹草動都給兩人吓得不輕。刀疤臉小聲道:“你去看看那白衣女子,下午沒來及搜身,說不定有值錢的玩意。順便看看還喘氣嗎?”
秃頭撇他一眼,“眼兒比蜂窩煤的眼兒還多,你怎麼不去看看。”
“我這不是害怕嘛。”
“誰不害怕。”
兩人嘀咕了一會,視線落在鐵蛋身上。
沒等兩人說話,鐵蛋立即起身,“我去,我去搜身,順便給大哥們看看。”
兩人一口應下,示意他快點過去。
雪芽背靠木樁,雙手被綁。他蹲下來,伸手在她袖口抓了抓,沒找到東西,擡頭正巧與她對視,表情一愣。
他沒說話,目光移到她頭上打量,幾個絲帶頭飾,派不上用場。他表情多了些無奈,手指在她腰間戳了戳,先是拿出塊糕點,又将爪刀翻了出來。
“鐵蛋!怎麼樣啊?”刀疤臉喊道。
他吓一激靈,連忙将爪刀塞到胸前,轉身捧着手裡小塊糕點轉身,“大哥,隻找到一塊這個。她還沒醒,但是有氣。”
兩人看着絲巾上的綠色方塊,來曆不明的東西,沒人敢要,他們也不饞着甜膩膩的東西,便打發他了。
鐵蛋笑呵呵地應下,轉過身來,笑容便散了,他将絲巾重新包好,想要給她塞回去,嘴裡小聲道:“小刀,等會兒還給你。”
雪芽輕聲道:“你吃吧。”
他手上動作停住,雪芽又重複一遍,“你吃吧。”
鐵蛋不好意思地瞧她一眼,将絲巾打開,綠豆糕掰成兩半,一半隔着絲巾遞到她嘴邊,“吃了,一會有力氣逃跑。”
雪芽搖頭,鐵蛋以為她嫌棄自己,解釋道:“隔着絲巾的,又不髒。”
“你吃吧,”雪芽道,“我實在吃不下,能幫我找點水嗎?”
鐵蛋點頭應下,“我一會去找。”
村民們被綁着走了一天一夜,現在又渴又餓,都瞟見了他手裡的那點吃食,低聲讨要。
鐵蛋抿了小口,嘗個味,剩下的給小孩老人分了。又将腰間的那塊小餅塞到李婆婆嘴裡——李婆婆平日待他最好,心裡記着事兒呢。
雪芽瞧他,覺得這小孩又精又傻。自己餓得直咽唾沫,還将東西分給别人,關鍵是這群人待他并不好,方才還聽他們罵他‘狗腿子’、‘白眼狼’、‘有娘生沒娘養的野玩意兒’。
又不是至親至愛,做到這個份上就有些傻了。
現在都是自身難保,過度的同理心,隻會帶來另一層面的災難。
雪芽沒再管他,稍微動了動手腕,妖力完全使不出來,隻好靜坐調理。
“給。”鐵蛋不知道從哪偷了個水囊,偷偷塞到雪芽在手中。
“鐵蛋,過來!”秃頭揮手招呼他,訓斥道,“你小子老往他們那邊逛遊什麼,是不是想……”
“我怕他們跑了,給大哥盯着點。”鐵蛋出口打斷他,笑呵呵道。
人長得激靈是件好事,但是太過激靈了,難免讓人信不過。秃頭狐疑道:“是嗎?”
鐵蛋反應快,立即撓撓頭,故作羞澀道:“我、我瞧那個姐姐長得好看,想多看兩眼。”
秃頭和刀疤臉哈哈大笑,“你小子啊,還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要喜歡,等着跟老大說說好話,給你留下,不賣她了。”
鐵蛋道:“我看看就行,不敢跟老大說,害怕。”
“慫樣。”秃頭擺擺手,“過去看吧,盯緊他們,有事喊我兩哈,成事後有賞頭。”
鐵蛋高聲應下,“謝謝大哥!”
他蹲在李婆婆身旁,摸了把衣服裡的爪刀,安下心來等着。
夜裡冷,刀疤臉和秃頭躲到客棧的長廊裡休息,囑咐鐵蛋看好這群人,有事就喊一聲。
兩人睡得踏實——人都綁着呢,一小屁孩,量他也不敢放人。
沒想到他不僅敢,還早有籌謀。方才接着打水的由頭,跟客棧老闆娘扯了幾句,從中套出不少話。
客棧燈光全都熄滅後,鐵蛋小聲道,“大家先眯一會,再等一個時辰,山賊睡熟後,我放你們走。東邊有條河,沿着河往北走,能找到一個縣,到了那裡,山賊就不敢亂來了。”
人們紛紛撐起腦袋,瞬間有了精神,想說的話都寫在臉上,不敢出聲驚擾。
雪芽靜坐一個多時辰,體内氣息穩定下來,運轉妖丹還有些吃力。
鐵蛋看時辰差不多了,拿出爪刀,先将雪芽手上、腰上的繩子割開,“小刀先讓我用一下,快點走,我一會去追你。”
雪芽看向身後幾十口人,面色蒼白,像是要虛脫一般,就算放他們跑,也跑不過山賊。
她騰地而起,手勢變換間,點點銀光落在客棧上。迷藥不多,對付鼠兔妖剩的,迷暈幾個山賊綽綽有餘。
神仙下凡?鐵蛋看她施法,一時呆愣住。
雪芽走到他面前,僅僅動了下手指,爪刀便自己飛過去,瞬間分身出十多個,朝人們飛過去,利落割斷繩子後,瞬間合為一體,回到她手裡。
人們掙開繩子,不敢出聲,紛紛投過感謝的目光,轉身向東面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