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隻是那些想走捷徑的修仙者找上白骨,時間一長,各路小妖也湊了上來,白骨身上幾百年的靈力早已被吃幹抹淨,又吸收了太多污穢之氣,逐漸成了一個邪物,也就是各門派所說的白厭。
它不像是三界内存在的東西,沒有思想,也不會思考,長在一具白骨裡。
更像是一顆毒瘤,一顆随時能摧毀世間的毒瘤。
多數情況下,白厭不會用法術對外攻擊,它最擅長攻擊人心智,将心底微弱的邪念激發到最大,助人為惡。被它影響的人或妖,都變成了行屍走肉,腦子裡隻有那一團邪念。
過滿則溢,它吸收了太多邪念,修為日益提高。生于仙骨之中,受其壓制,原本不足為患,可偏偏仙骨有缺,讓它鑽了空子,這才讓人棘手。
前段時間,四周百姓也開始受到它的影響,白厭以玄機谷為中心,将邪念散發出去。為了控制住它,長留山掌門與兩個長老皆已犧牲。
但是它修煉速度極快,這兩天頻頻躁動,結界不知道能撐多久。
任卷舒垂眼,聽着淨影講述。世人皆有七情六欲,心中雜念多多少少,若放任白厭作惡,定要生靈塗炭,人間怕是要毀于一旦。
淨影道:“白厭不除,天下難以太平。”
朱又玄冷哼一聲,“如今,這天下就太平了?以前沒有白厭作惡時,這天下就太平了?”
淨影耐心道:“或許有些戰亂,但,道法自然,萬事萬物皆有自己的起起落落。而白厭的出現,則會打破天地間的自然規律。到時候,可能不止是人間大亂,三界都會被牽連其中,難逃一劫。”
“别說這些沒用的了。”任卷舒道,“你剛才說有一事要我幫忙,什麼事?”
淨影道:“我們用通天石向天界請示過,要想除掉白厭,隻有姑娘能助我們。”
任卷舒微微蹙眉,“需要我做什麼?”
淨影看着她,沒能立即開口。
朱又玄越發覺得此事不對,問道:“你們要她幫的事,她可有生命危險?”
各掌門一時沉默不語。
任卷舒想過此事兇險難料,看着幾人默不作聲,心裡還是一愣。片刻後,才緩緩望向師父,若谷眼神閃躲間,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目光落在地上,她又看向師父,有些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朱又玄先憤怒道:“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到底按的什麼心?你們要就這蒼生,便自己去救,何必搭上她的命去充好人。若是不能護她周全,這事沒得商量,我不同意,她也不能同意。”
其中一人出聲,“你們是妖,有些事上,悟性稍差些。既然活在世間,就不該隻考慮自己,這蒼生需要你出手相助,你也該為天下太平考慮。”
“少在這放屁,你們亂捉好妖的時候,怎麼沒說天下不太平,現在仁慈大義起來了,早幹什麼去了?”朱又玄冷笑一聲,“我們悟性差?我們悟性再差,也沒有害過好人,抓過好妖。”
“你!”
朱又玄瞪他,“我什麼?就你們這些人,不值得她舍命相救!”
那人還想開口,便聽若谷道:“董雲兄此話說的确實不妥。如今,是我們有求與人。”
任卷舒開口道:“為什麼是我?這天下的能人異士數不勝數,都救不了?别無它法?”
淨影看向他,眼底神色複雜,也夾雜着些許不忍,“别無它法。”
“别無它法?是真的沒有,還是因為,她是一個妖,在你們眼裡,死了便死了!”朱又玄道,“用一個妖來換蒼生太平,對你們來說,再合适不過了吧。”
淨影知道他難以接受這件事,耐心道:“我們盡力想辦法護住她,不……”
“盡力?”朱又玄偏頭看着他,“我最煩這兩個字,是不是無論結果如何,就算她真因這件事……你一句盡力了,事情就該過去?這天下……”
很小的聲音将他打斷,“如果我不願意呢?”
朱又玄頓住,像是沒聽清,怔怔地看過去,以任卷舒的性子,他真沒想到她會拒絕。
任卷舒擡頭看着他們,“如果我不願意呢?你們又當如何做?”
見幾人不語,任卷舒平靜道:“我還沒玩夠,你們又不能保我性命,我現在還不想死。你們若說我悟性差,那便是悟性差吧,若是要我一人犧牲,來換這世間所謂的太平。我想,我心有不甘。為什麼會是我呢,這個非我不可得理由是什麼?”
平靜地說完,她心裡松了一口氣,這些話像是在問他們,更像是在問自己。世間這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她?如果生命腰斬于此,除了大義,對于自身來說,總歸有些遺憾,她好像沒夠到非死不可的理由。
淨影向她走了幾步,伸出手示意她,“有些事,或許是在走它的道。如果想知道其中因果,便伸出手。”
任卷舒學着他伸出手,淨影将拂塵搭在她手上。
“任卷舒!别信他,他就是想騙你!任卷舒……”朱又玄還未說完,後脖頸被敲了一下,視線開始變模糊,他用最後的理智下了追蹤術。
任卷舒和淨影抓着拂塵兩端,金光在四周罩起屏障,将兩人隔絕開,追蹤術進不去,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半晌,金光退去,眼淚順着臉頰劃過,任卷舒緩緩睜開眼,身體卻有些受不住,想要往地上栽,淨影急忙将人扶住。
追蹤術竄到她身上。
若谷有些不忍,稍稍偏了偏頭,不敢看她。
豆大的眼淚砸在地上,任卷舒突然笑了兩下,将淨影推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淨影掌門,你怎麼放她走了!”
淨影隻是搖了搖頭,伸手攔在他們身前,沒讓幾人追上去。
一開始跑地跌跌撞撞,後來體力緩過來,便開始賣力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腳步緩緩慢下來,不知不覺下,竄進一村子。
喧鬧的聲音傳進耳朵,眼前的畫面才逐漸清晰,任卷舒随便找了個石墩子坐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笑聲,叫賣聲,争吵聲……
她活了兩百多年,一直不信道,現在來看,好像萬事萬物都在遵循着自己的規律。
視線逐漸模糊,直到眼淚連成線地掉下來,再也沒忍住,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不少人看過來,多是帶着些不理解,又言語幾句,可能是她哭得太兇,沒人趕上前詢問,正好讓她肆意地哭了一頓。
一開始抿着嘴哭,後來直接張開嘴,哇哇大哭。嘴裡流進眼淚,閑的又夾雜着苦澀。
“唔…嗚嗚…”嘴裡突然多了絲甜膩,任卷舒的眼淚漸漸止住,視線裡多了個撥浪鼓,兩個紅色小珠子不斷敲打着鼓面,“咚嘭,咚咚嘭。”
她将麥芽糖從嘴裡拿出來,歪頭看了眼,陽光照在她一隻眼睛上,任卷舒下意識眯了眯眼。
小女孩也歪過頭看她。
半響,小女孩遞了遞手裡的撥浪鼓,“這個給你玩會。”
任卷舒吃着糖,搖了搖頭。
石墩子不大,小女孩在她身邊坐下,順便撅了她一屁股。任卷舒無奈往一旁撤了撤,兩人一同坐在石墩子上。
小女孩問道:“你為什麼哭?還張着大嘴哭,我六歲的時候就不這樣哭了。”
任卷舒沒理她,低頭吃着嘴裡的麥芽糖,陽光曬的人懶洋洋的。她不說話,小女孩也不說話。
沉默片刻,任卷舒開口道:“其實我也沒想修成仙,修不成仙,就修不成。”
“修不成仙,你就哭啊。”小女孩看着她,“什麼是修仙?”
任卷舒轉頭看她,小姑娘看上去十一二歲的樣子,黑黝黝的皮膚,眼睛生得最為好看,丹鳳眼,像豹子一樣的眼神。“說了你也不懂。”
“你自己不願意說,别把問題推到别人身上,我聰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