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樂見符紙破損成兩半緩緩落在地上,發瘋般将袖口的符紙都抓出來,顧不上咳嗦嘴裡喃喃着,符咒被他念得七零八落,用力抛出去的也不過是一把黃紙。
符紙還未落地,就被風卷着飄向一旁,浸透在河水中。
任卷舒看着憶樂,那張蒼白的臉龐落下四行淚,薄唇被鮮血然染紅是這臉上唯一的色彩,卻陰森的像個惡鬼。不知道是不是體力不支,他直接躺在地上,青絲随之散開,那張痛苦的臉突然扭曲大笑,笑的幹咳不止。
實在看不下去,任卷舒借助法力給他疏通氣息,片刻後,那咳聲才停止,嘴角又湧出一抹鮮血。
應是瘋夠了,憶樂平靜下來,眼淚還在流,順着眼尾都流到頭發中,他緩緩開口道:“我不甘,我不甘。”
任卷舒想要出口安慰,但那些枉死的妖和人,哪個不叫冤,萬般情緒湧到心口換來一聲歎息。
“那些慘死的人有誰會甘心,你家财萬貫也享受了二十多載,氣數已經走到盡頭,命雖短些也算有福氣。”任卷舒不忍看了他一眼,等等讓同其塵超度上一番,了結這一身怨氣。
“家财萬貫,二十多載。”憶樂喃喃着,突然苦笑起來,“家财萬貫?父家确實算得上小富,可惜了,我那父親也是個短命鬼。母親又為妾室,父親還未入葬,就被正妻趕了出來,仔細想起,我那時也不過八九歲,吾妹還在襁褓中,連肚子都填不飽,家财萬貫?”
任卷舒這才想起茶館小二所說,‘他剛起家的時候露過面,那時都覺他是毛頭小子,沒人記得,誰能想到以後啊。’當時竟沒仔細留意此話,被自己先入為主的觀念緊固,還以為他本就生于大富之家。
“後來連年饑荒,妹妹還未學會走路就沒了,亂世下母親受人淩辱不堪自缢,刀還拿不穩的年齡,也是我第一次殺人,我替母親報了仇,現在都記得那人死在我腳下的模樣。”憶樂說着側臉看向她,好像在用那張清秀的臉問,‘你可還覺得我有福氣。’
他讪讪收回目光,這個故事還沒完,“後來為了活命,去偷了兩個饅頭,也是倒黴,偏偏被那老闆逮到,幾十文錢把我賣給了商人做苦力。本以為有活幹,就能填飽肚子,可你說他為何叫‘苦力’?在那裡是不分晝夜的。後來我逃了出來,覺得以後便是好日子了?”
這一生光景在腦中重現,憶樂苦笑了下,“也是愚蠢,輾轉幾載頭腦才精明起來,借着他人勢力開始經商,這個世道,商人最為下等還不如平民。那又怎樣,我還不是日進鬥金,吃穿不愁。這平江城有難時,還是我,是我憶樂鼎力相助。”
說到這,話也就哽住了,任卷舒站在一旁,不隻是該喜還是該悲。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半天。
“可是為何,為何這天道非要與我作對,憑什麼我還沒享受這榮華富貴就要疾病纏身,憑什麼我善事做盡,這老天爺就是不肯善待我。”憶樂頓了頓,眼裡是絕望,是憤怒,是無可奈何,怅然道:“那我就逆了這天道,我偏要長生不死,做妖又何妨。”
活了三百多年,她從未見證過一個人由生到死,現在短短幾分鐘便聽盡了他的一生,話語連成畫面在腦海閃過,眼前是瀕死之際的人。苦楚訴出,遠不及經曆過的千分之一。
人之命數,皆為天定,她再清楚不過。
任卷舒道不出安慰的話語,隻能俯身理了理他淩亂的青絲。
同其塵幾人趕到時,憶樂一襲白衣躺在樹蔭旁,衣擺散開,遠看似河裡的白蓮,任卷舒坐在其身旁。
“憶樂!”
映春被縛妖帶綁着,動彈不得。看到此番景象隻能大聲喚他的名字,眼淚奪眶而出,質問道:“你把他怎麼了?”
“别吵了,他沒事。”任卷舒站起身,轉頭看向她,又不知該露出什麼神情才合适,淡淡道:“隻是情緒起伏過大,昏過去了。”
道士見任卷舒平安無事,眼底閃過一絲狠厲,随即低下頭。
同其塵掃了眼四周,并無打鬥痕迹,地上有毀壞的符紙,他擡眼看向她任卷舒,問道:“沒事吧?”
任卷舒搖頭,隻見他綁着映春與道士,便問:“雪芽和燕辭歸呢。”
同其塵道:“中了迷香,還沒緩過勁,在後面慢慢趕過來,靈久被他們的人帶走了。”
任卷舒嗯了聲,走到映春面前,思量片刻才開口,“你是妖,為何不阻攔。”
為何不阻攔?
映春擡眸,眼中皆是凄涼,“因為我沒法勸他去死。”她是妖,自然知道此法定不可取,起初也勸誡過憶樂,但是他早就迷了心竅,自然聽不進去。
把人練成妖本就違背天理,這個道士說的法子,必然不可能成功,卻是憶樂的精神支柱。
任卷舒道:“那你就幫着他作惡?”
“我從未幫這個道士做什麼。”映春頓了下,“除了這次救他,因為憶樂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