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十九年五月初八,子時三刻,長安南郊。
寂靜空蕩的山道上停着輛打眼一看便極其精緻奢貴的馬車。
大太監劉喜和太子身邊的宮女錦月、錦盤以及此行負責保護太子的暗衛之首葉晉,四人各提一盞羊角燈不遠不近地守在馬車四角。
夜風微涼,裹着潮濕的林木氣息一陣一陣卷起車簾。
“第一,保護好自己,切記不可洩露身份。”
“第二,定要生下小皇孫,以保我大燕江山綿延不絕。”
“第三,千萬不要可憐男人,事成之後殺夫留子,絕不可心軟。”
“第四,即便沒有生下小皇孫,三年之期一到也定要回來。”
“第五……”
馬車裡,皇帝姜文弗啰啰嗦嗦千叮萬囑。
姜幼安一一應是,卻在父皇還想往下說第六點時輕聲打斷:“父皇,東興侯今日班師回朝,卯時一刻,兒臣本該跟在您身後率百官迎他,您若是再說下去,兒臣今夜可就走不了了。”
今夜若走不了,朝中百官得到風聲,那往後姜幼安将再難有偷偷溜走的機會。
此時守在東北角的劉喜正好默算着時辰走到馬車邊上低聲提醒:“陛下,該回宮了。”
皇帝這才依依不舍地止住念叨,望着姜幼安道:“也罷,送兒千裡終須一别,安安,父皇走了,你莫要記挂父皇。”
姜幼安還是乖乖點頭:“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皇帝忽地啞然:“……?”
不記挂他這事兒怎麼能應?這孩子真是一天不氣他就皮癢癢。
隻是時間的确來不及了,姜文弗沒工夫訓她,隻能氣哼哼地瞪姜幼安兩眼然後便甩袖走下馬車,命劉喜牽馬來。
姜幼安其實是在跟父皇怄氣。
身為太子,她的确有為皇室綿延子嗣的責任,所以父皇讓她找一良人暗中生子時,她答應了父皇。
可父皇也太過分了,竟不許她跟任何人道别,也不給她時間安排事宜,竟在她答應之後直接将她送出皇宮。
因此直到姜文弗故意鬧大動靜翻身上馬時,姜幼安都沒下馬車看父皇一眼,隻在車内揚聲送人:“兒臣恭送父皇——”
外頭一片靜默,片刻後,馬蹄聲漸漸遠去。
姜幼安咬着唇忍了忍,這才撩開車簾去看那抹逐漸遠去的明黃背影。
錦月和錦盤是當年顧皇後親自為姜幼安挑得玩伴,她們是東宮裡唯二知道姜幼安真實身份的人。
錦月聰慧賢敏,見狀不由提着羊角燈走上前來:“殿下莫傷心,陛下知道您心裡牽挂他,不會将您的違心之言放在心上。”
姜幼安眼裡噙着淚,嘴角卻撇了撇,倏地放下車簾:“誰牽挂他了,葉晉,啟程。”
葉晉乃是葉老太傅的孫子,傍晚時候去弘文館接葉老太傅回家的人便是他。
可他明知姜幼安即将離開長安卻連半個字都不跟她透露,所以這會兒姜幼安也不喊他三表兄了,隻喊他大名葉晉。
葉晉頓時面露讪色,拿這位小祖宗沒辦法,隻能提起羊角燈走到馬車前駕馬,恭謹聲道:“殿下,微臣知錯。”
姜幼安沒理他。
從小到大,她這葉三表兄認錯的話說了一籮筐,可從未改過,下次再有此事他仍會從心而為。
錦月和錦盤登上馬車,吹滅羊角燈。
葉晉待她們坐穩當即正色朝随行暗衛下令啟程,同時低喝一聲,駕起馬車。
夜風潇潇,連着被雨水澆灌三天三夜的山道滿是泥濘,馬車行駛的搖搖晃晃。
姜幼安又一次掀開車簾,遙遙望向方才父皇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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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立朝百年,姜文弗是第七位皇帝。
開國皇帝姜元空骁勇善戰,四十五歲時于亂世中立朝稱燕,彼時燕朝國土隻有兩座城池,但短短十年,姜元空便将燕朝國土擴大十倍,占據整個中原。
此後便是景帝姜顯和武帝姜煜父子二人長達三十餘年的“景武之治”。
景帝用時十二年将大燕因常年打仗而常年空虛的國庫一點點豐盈,待到武帝時期,南吳和東齊頻頻來犯,武帝智勇雙全禦駕親征,不過十五年時間便吞滅了吳、齊兩國。
西梁震懾于武帝威嚴,主動派使臣來大燕求和,自願成為大燕屬國,每年都會向大燕進貢無數珍寶。
而過分寒冷且人迹罕至的極北之地,武帝并沒有征伐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