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簾幔重重,宮女引着他一層一層的走進去。
殿内很靜,燃着沉香。
聖上正在喂鳥,兩隻藍羽橘喙的鹦鹉乖巧站在金挂上。
太子一掀長袍,徑直跪下:“兒臣有罪,未能及時察覺身邊奸佞,以緻被人陷害,延誤路程,請母親治兒臣失察之罪。”
聖上沒有回頭:“有罪?你确實有罪,罪在太蠢,罪在輕信。”
太子低着頭,簡直無地自容,卻又無話反駁。
如此重要的事,聖上斥責滿朝文武無能,交待給親兒子去辦,結果辦成這樣。
他失察輕信,确實有錯,不能推卸。
太子跪着道:“母親教訓的是,兒臣領罪。”
聖上擡手,給鳥籠裡添了一勺水,靜靜道:“你去涼州吧。”
太子猛然擡頭:“什麼?”
聖上再道:“朕說,讓你去涼州。”
“這個太子之位,你坐了太多年,可你并沒什麼讓朕滿意的地方,朕會下旨降你為信陵王,前去涼州戍邊,等什麼時候你有了功績,或者讓朕滿意了,你再回來做這個太子。”
她風輕雲淡,仿佛廢立太子隻在一言之間,不是什麼重要的大事。
太子虎視眈眈的看着她:“憑什麼?”
聖上輕嘲一笑:“憑什麼,憑朕是皇帝。”
“可我是儲君!”太子厲聲道。
“那又如何?”聖上也沉了臉:“你不是一個讓朕滿意的儲君。”
太子擡起頭:“讓您滿意?我的出身就足夠讓您不滿意了,您讓我怎麼改,去死了再投一次胎嗎?為什麼從小到大,您永遠都在責罰我?”
“母親!聖上!你扪心自問!這件事真的是我的過錯嗎?為什麼你永遠隻追問我的責任!我被陷害,你不去查明背後搞鬼的人,反而責怪我愚蠢,隻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國朝君主如您這般獨斷專行,我大梁江山要亡!”
聖上被他激怒,将手中逗鳥的金鈎摔向太子,轉過身來。
“很可惜,大梁在朕手中,不僅未亡,還比前朝數代君主都要更加繁榮鼎盛!你,李谕,若你不是朕的兒子,你是沒有資格站在這裡的,你能成為太子,不是你才學斐然,不是你偉業豐功,隻是因為,你是朕的兒子而已。”
“你還沒坐到這個位置上呢,就敢口出狂言?等你何時能千秋偉業,名垂寰宇時,才有資格評判朕的所作所為!”
太子冷笑,憤然而起:“這個太子之位,你以為我就真的稀罕嗎?我受夠了,我早就受夠了!從小到大,我沒有一天是開心的,日複一日的殚精竭慮,如履薄冰,可還是不能讓你滿意。”
“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為什麼我做了這麼多,你永遠都看不到,你恨我父親,你為什麼還要和他生兒育女,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個世上來受罪!”
他的眼神裡不再有希望,隻是冷冷道:“你以為我真的貪圖這個位置嗎?一個傀儡太子,不做也罷!”
*
【皇太子李谕,少從尉遲氏,仰承天恩,得賜國姓,立儲東宮,然其狂悖無常,罔顧朕心,延誤災情,累繼大過,難承廟宇之重,即日起,廢太子位,改立為信陵王,十日内領旨前往涼州。】
鳳齡接到口谕後,草拟诏書,加蓋印章,一份發往中書省,一份拿去東宮宣讀。
這份旨意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廢太子位,可見聖上是動了大怒。
可為何不是廢位拘禁,而是改立為親王。
曆朝曆代,從未有過太子改立親王的先河。
這便還是要給他留後路的意思。
不過涼州偏遠苦寒,風沙漫天,曆來是流放之地。
去了那裡,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鳳齡伺候了這麼多年,卻還是猜不透聖上的心思。
在東宮宣讀完聖旨後,鳳齡恭謹垂目:“請信陵王接旨。”
李谕起身,接下聖旨。
看着一直回避他眼神的鳳齡,冷冷一笑:“崔尚宮,我自問從未得罪過你,也從未愧對過你,不知道是何事,讓你對我如此恨之入骨。”
“你告訴我,我哪裡對不起你?”
鳳齡無言以對,這件事是她理虧。
畢竟他們從前無冤無仇。
畢竟這些年太子對她還算照顧。
是她為一己自利,才讓太子落到如此境地。
但是一想到元甯公主對她的承諾,一想到功成身退後便能出宮回家。
一想到能衣錦還鄉和景硯做一對舉案齊眉的夫妻,那點愧疚便什麼也算不上了。
半晌她才緩緩道:“太子爺,别怪我,成王敗寇,各為其主罷了。”
李谕冷笑:“好一句成王敗寇,各為其主,你要牢牢記住今天這句話!”
他看向她:“這件事你立了大功,元甯想必會更加倚重你,隻是你們這麼操之過急,不能一擊緻命,終究後患無窮。”
李谕慢慢走近:“本王雖已不是東宮太子,但還是聖旨冊封的親王,今日,是本王去涼州前最後一次面聖。”
“而這最後一樁事,就是要請旨,讓崔尚宮你,與本王同去涼州。“
鳳齡神色一凜,直直看向他,李谕笑起來:”你如此算計我,我又怎麼會讓你獨善其身呢?你放心,本王若是下地獄,一定帶上你一起,就算崔尚宮摔斷了腿,或是突發重疾不能遠行,本王擡也會把你擡去的,等到了涼州,有你求我的時候。”
鳳齡道:“冤有頭,債有主,殿下若有這本事,不如去規勸規勸您親妹妹,奴婢雖不如您身份尊貴,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李谕勾起唇,眸色深不見底:“好啊,尚宮還有多少本事,就一起使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