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齡上前行禮:“請太子殿下安。”
太子坐着,一身墨黑掐銀絲長袍,戴着玉冠,居高而清冷,不怒而自威。
他淡淡颔首示意,執筆坐在案前,硯台裡赤墨将盡。
于是頭也不擡:“研些磨來。”
鳳齡一頓,環顧左右,叫誰,叫她?
她是總領尚宮,兼中殿令,一向隻在禦前侍奉。
太子雖說是儲君,但離那個位置不是還有一步之遙嗎?
于是便道:“奴婢去喚人進來侍奉。”
太子挑眉:“你不能做?”
鳳齡默了默,道:“恐怕聖上知道會不高興。”
太子聽到這話才擡起頭,打量她一眼:“崔尚宮的架子可真大,便是從前文宗皇帝的掌印太監也沒你這般猖狂的。”
鳳齡忙道:“奴婢不敢。”
然後順勢退到桌旁,将一旁已經太子已經批複完整理好的折子拿走。
這些聖上都要全部閱覽一遍才給發出去。
聖上打心裡還是不肯放權給太子,至今隻讓他回複各州各郡外放官員的請安折子,述職折子一類的,重要的政務折子一概送去太極殿親自批閱。
當今這位是要把政權牢牢抓在手心裡,連親兒子都不肯信,雖有中書省,但也隻是負責執行聖意,傳達诏書的架空部門。
“這些折子奴婢就取走了,”鳳齡屈膝,“今兒下午司制局過來上漆,您再看看有什麼舊物什要換的,就吩咐他們。”
太子語氣淡淡:“勞尚宮費心了。”
*
出了東宮,鳳齡回到太極殿。
取來的折子都呈至禦前。
聖上喝着茶,問她:“太子回來了?”
鳳齡說是。
聖上哼了一聲:“不孝的東西,也不來請個安。”
鳳齡忙道:“正忙着呢。”
聖上又朝她招手:“過來,後邊頭發散了,沒看見啊?”
鳳齡往後腦勺一摸,是钗子松了,不好意思的笑:“奴婢失态了。”
她要下去整理,聖上喊她近前來:“蹲着,朕給你拾掇拾掇。”
鳳齡笑了笑,過去蹲下去:“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沒臉再勞動您了。”
小時候聖上倒是常給她梳頭,她跟元甯公主兩個并排蹲着,聖上就一個一個的梳。
聖上梳頭梳得是真好。
少時她獲罪入宮,舉目無親,本該為奴為婢,終此一生。
聖上讓她讀書習字,衣食無憂。
賜她榮華權柄,容身之地。
教她自新自省,苦海回身。
教養之恩,實在無以為報。
頭發绾好,用珍珠的小钗固定好,聖上拿着鏡子給鳳齡看:“看看這樣可好?”
鳳齡笑着說好:“您梳頭的手藝,我們是怎麼都學不成。”
聖上淡淡笑:“朕也是跟着母親學的。”
又歎一聲:“慈母音容猶在,可惜子欲養而親不待。”
聖上的生母吳氏身份卑微,不得寵愛,至死隻是個才人,聖上登基後才追封為仁獻皇後。
養母是楊太妃。
這聲母親喊的大抵是生母,聖上與楊太妃并不算和睦,一向隻叫她太妃。
據說是因為當年還是公主時,與太子爺的生身父親,那位尉遲驸馬的婚事就是這位楊太妃極力促成的。
結果促成一對怨侶,聖上為此恨透了楊太妃。
太妃如今還健在,常年在景福宮吃齋念佛。
鳳齡怕聖上又想起往日傷心事,便勸慰一句:“吳娘娘若看到今日的您,想來會十分為您驕傲的。”
又岔開話:“下月是您萬壽節,去年因祭祀祈福簡辦了,今年可要好好熱鬧下。”
聖上拍拍她的手:“難為你有心。”
聖上素日最喜琵琶,據說是聖上的七妹妹,已故的合德公主擅彈琵琶,宮裡也養着不少琵琶名家。
鳳齡昔年第一首琵琶曲《陽春白雪》便是聖上親自教的,這些年跟着宮裡的名家大師們耳濡目染,技藝比以前長進不少。
正好趁着這次萬壽節,她已提前差人從江南樂府請來戲曲班子,也想着尋個樂子讨個彩頭,親自彈一首江南名曲《龍鳳配》為聖上賀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