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宮局每旬要召六司述職一次,趕着這日過來,幾個司級女官湊在一處說話。
尚宮局下轄六司,邵司制,張司寶,王司膳都是自己人,劉司衣素來悶不做聲的,何司寝資曆是有些年頭了,有點傲氣,又不滿足司寝局這樣的閑差,不過也沒什麼膽子起頭挑事就是了。
要說在前朝,司寝局可是大紅人,掌着彤史呢,哪怕就是聖上要翻牌子召幸時順便提那麼一嘴,這特權也不得了了,後宮的娘娘們哪一個不給司寝局面子。
隻不過如今這一朝,後宮裡沒人,司寝局便沒落了。
司儀局的齊司儀是個有些性格的,比鳳齡足足年長十六歲,一直不服氣她年紀輕輕就登上尚宮之位,覺得她能擠走這麼多老資曆的女官登上高位,不是憑本事,全是谄媚君心,逢迎奉承才能上位。
鳳齡倒是不屑于跟她争長論短,你管我怎麼爬上來的,反正如今我是你的頂頭上峰,就是壓你一頭。
齊司儀一進來見到鳳齡和邵盈盈都沒到,才敢張嘴:“崔尚宮還沒到呢,咱們上趕着來這麼早做什麼?”
何司寝就笑:“誰叫人家是尚宮呢,自然要擺擺架子了,等你做尚宮了,你也叫我們等等你好了。”
齊司儀哼笑一聲:“我是沒那個福氣了,你多加把勁吧,說起來邵司制和我們平級,原先還是你司寝局下屬呢,怎麼也不見人?”
又道:“也真是煩人得很,這幾日我都忙得腳不沾地,還非把我們叫來述職,人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們這位尚宮大人啊,新官上任十把火都不止!”
齊司儀最近确實不閑,聖上要追封元甯公主的生父柳呈大學士,還要诰封柳氏宗族和女眷,事情都堆到一塊來了。
一聊起這個,齊司儀嘴又不把門:“這柳大人也是命不好,出頭了還沒幾年,就沒了,這要是再多活些歲數,柳家定然不一樣了。”
聖上的兩任夫婿死的都早,還都是病死,隻不過宮裡沒人敢說聖上命不好,隻能認作是這兩位大人命數不夠大,壓不住真龍天子,受不得潑天富貴。
見齊司儀口無遮攔的,何司寝忙岔開話:“這樣的話你少提,什麼命好命不好的,這是你我能說的?不怕崔尚宮到禦前告你的狀啊?”
齊司儀不以為意:“她又不在,你怕什麼?膽子真是越來越小了。”
又笑道:“說起來,咱們這位尚宮大人可真是個妙人,從沒見過哪任尚宮和戲班子混在一處的,把後宮争寵的那套把戲學個十成十。”
“太極殿的事攬着不放也就罷了,還要自己獻藝讨聖上歡心去,把尚宮局鬧的吹拉彈唱一片烏煙瘴氣,連帶着下面人都有樣學樣,這風氣算是讓她給徹底帶砸了,比起從前的王尚宮,差遠喽!”
正說着,王司膳進來,齊司儀便不敢再多話了,随後鳳齡和邵盈盈也閑庭信步的進來了。
衆女官屈膝行禮:“崔尚宮安好。”
鳳齡坐下,道:“都好,快請起。”
說罷,環顧四周,笑着道:“今兒把大家叫來,一是述職,再一個,下月是聖上萬壽節,也是樁大事,還請諸位多費點心。”
衆人都應是。
鳳齡又點名:“齊司儀。”
齊司儀被她喊得一驚,忙上前道:“奴婢在。”
鳳齡看着她:“近來司儀局事情多,我知道你忙得很,心裡也體諒你,可是尚宮局每旬一述職,是一代代傳下來的規矩,王尚宮在時,也不見你有什麼怨言。”
“況且聖上交代你操辦柳氏宗族诰封一事,也是聖上對你的信任和愛重,齊司儀好好當差就是了,千萬别那麼多怨言,不然豈不是吃力不讨好了?”
齊司儀背後一身冷汗,忙道:“奴婢不敢有怨言。”
鳳齡便道:“我知道,我年紀輕,許多事情不能服衆,還要靠諸位前輩幫襯着,隻是這尚宮局呢,不是靠我一個,也不是靠你們六個,是成千上萬人的心血。”
“女官制度能成立,能走到今天,有多麼不容易你們也知道,所以大家更要心往一處聚,力往一處使,再有分裂言辭,絕不輕饒。”
說着又看向齊司儀:“一任尚宮有一任的做法,王尚宮再好,也已經告老還鄉了,如今宮裡隻有我這一個崔尚宮。”
“齊司儀是個知進退明事理的人,以前口出狂言我就當你是一時不忿,可以不與你計較,今後再有不當言語,我便要請掖廷掌教嬷嬷來評斷了。”
齊司儀臉漲得通紅,明白剛才說閑話必定是被聽到了。
她一邊後悔自己話多,一邊屈膝道:“是。”
“這就對了,”鳳齡看着她點點頭,然後話鋒一轉看向何司寝:“齊司儀要多向何司寝學習學習,謙虛有禮,事事周到。”
“連聖上都常常誇贊她呢,邵司制也常和我說,從前在司寝局當差時,何司寝教導她許多,是良師益友。”
齊司儀擡起頭瞥了何司寝一眼,眼風如刀。
何司寝連忙道:“尚宮謬贊,奴婢不敢當。”
心裡簡直鬼火冒,方才她還在擔心,都聽到齊司儀說的話了,肯定也聽到她說的了。
沒想到崔鳳齡這丫頭片子年紀輕輕的,真是蔫兒壞啊!
*
述完職,鳳齡叫人給這些司級女官們一個個的送走。
盈盈這時候才說:“這齊司儀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鳳齡喝了口茶:“她嘴上逞能罷了,實則膽小如鼠。”
盈盈道:“她本事是不大,就是嘴欠讨人嫌,說起來她正忙着柳氏诰封的事,要是在這件事情上做點文章,說不定能把她直接拉下來,屆時換個年輕聽話的上去,也算殺雞儆猴,沒了她,何司寝往後也不敢再蹦跶了。”
“那倒不必,”鳳齡搖頭:“柳氏诰封一事聖上很看重,我不想給聖上添堵,再說柳大人過世這麼多年,柳家也确實也沒沾到什麼光,到今天才得些恩賞,也不容易。”
外頭天陰了,風打樹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鳳齡看着天:“下雨了。”
起身道:“你也回吧,我還要去趟太極殿。”
出了門,尚宮局的大宮女明珠撐着傘過來。
一路上這雨越下越大,漸成瓢潑之勢,鳳齡穿着胭脂紅的裙子,裙邊被雨水打濕成了深紅。
明珠道:“這天真怪,早上還晴呢!”
明珠原是長慶宮的宮女,後來調到尚宮局,再熬個兩年,大約也能到六司去做個掌級女官了。
兩人到了太極殿,在門口收了傘,抖落抖落雨水。
門口值守的是何廣春,見着鳳齡來了,就告訴她:“先别進去,等會再進,太子爺在裡頭呢,正不高興,别去觸黴頭。”
鳳齡問:“又怎麼了,不是才回來嗎?”
太子和聖上一貫不親近,甚至可以說是嫌隙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