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惠恢複意識的時候屋内靜悄悄的,陌生的裝潢有現代化病房的感覺,天花闆和床頭櫃卻是用桧木的木頭精心打造,透着古老傳統的日式氣息。陽光透過玻璃窗撒照下來,初夏的清風攜花香穿堂而過,白紗窗簾高起高落,安靜得隻能聽見風吹拂紗簾的聲音。
上杉惠的胳膊和腿上接了各種管子和線路,各種各樣的藥劑注入他的體内,昏迷太久讓他的記憶出現某種斷層,他睜着惺忪的睡眼呆呆地望着天花闆,有些想不起來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現在在哪裡。
依稀記得他好像是跟哪個上弦跑出去玩了.....玩什麼來着,當初自己很興奮的模樣......當初的環境亂七八糟的,連帶着他的記憶也亂七八糟。
上杉惠頭隐隐作疼,眼角流露出一絲痛苦,有些畫面像卡頓的老舊光碟似的一幀一幀跳出來。玉壺嬉皮笑臉地把他帶進一間隐秘的辦公室,下面的世界有鋼管還有舞台,各種顔色的光柱交織在一起,嘈雜喧鬧的人群,濃烈的煙酒氣,男人激情澎湃的說話聲,無數女人在他面前勁歌熱舞......
刀鋒的冷芒一閃而逝,慘叫聲刺破音樂聲,鮮血洶湧而出。這一刻所有畫面串聯起來,沉浸在搜尋記憶中的上杉惠猛地驚醒,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控制不住地顫抖,眼淚無意識地流出來,他剛剛才蘇醒過來,還來不及适應這突如其來的噩夢,茫然地擡起左手。
整隻左手似乎都在那場鬧劇裡受了傷,使用掌骨帶環包紮法穩穩地固定住,幾根手指都綁上了繃帶,唯獨少了無名指,中間缺少的間隙是那麼刺眼。
恐懼和委屈從心底深處幽幽地爬出來,病房空蕩蕩的。被4個高大男人圍堵欺淩的恐慌依然殘留在他心底,他被按在玻璃桌上切斷手指的時候真覺得自己要被千刀萬剮而死,所有人都默然走過,眼神或譏諷或憐憫,霸淩者端着酒杯放聲大笑。
那些破碎的畫面又一次侵入上杉惠的腦海,糟糕的回憶全湧了上來,仿佛從前埋葬的膠卷被人惡意地展開運轉起來。
這次畫面是發生在21世紀的場景,那會兒父母總是在互相推诿責任,雙方都不要他,年紀太小隻能輪流借助在不熟的親戚家裡......披頭散發的女人擰着他耳朵,把年幼的孩子從老舊的小平樓一路拖到小區門口,暴跳如雷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打電話叫父母拎走他,小小的孩子嚎啕大哭,數不清的路人冷漠地路過,猶如見到一條沒人要的野狗。衣着齊整的小孩想上前安穩他,卻被父母一把牽走——誰都害怕會被無依無靠的孩子賴上。
真實和虛幻在他大腦裡漸漸地混淆起來,胸口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偌大的悲恸像海嘯一般将他吞沒摧毀。
遭受欺淩的人感覺是多麼糟糕,孤獨、絕望,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抛棄他,他竭力想抵抗什麼,卻總是無能為力。他總以為換個世界他就能重新開始,可是不管死多少次,都逃不掉被人欺淩的命運......
富岡義勇正在病房外跟端着新繃帶和藥劑的女性隊員說話,忽然聽見房内傳來一聲尖銳的哀鳴,女隊員還沒反應過來,水柱蓦地轉身拉開木門,飛快地沖到陷入癫狂的男孩身邊——上杉惠正在不管不顧地撕扯手上的繃帶,試圖從這堆亂糟糟的繃帶裡找回自己原有的無名指,眼前一片血紅,像個一觸即發的炸彈。
富岡義勇又驚又痛,一把将男孩摟在懷裡強行制止他兇暴的行為,可是上杉惠根本沒認出長大的富岡義勇,此刻現實世界的高挑青年與幻覺裡欺負他的人影模糊地重疊起來,讓他心底生出強烈的憤怒和不甘。
長期以來他謹小慎微地活着,憑什麼這群人仗着自己的暴力和家世就可以這般肆無忌憚對他,他一退再退,都死這麼多次了他們還想怎樣!
上杉惠想發瘋,想用最粗俗的語言喝罵束縛他的男人,但昏迷多日令他的身體狀況鼓衰力竭,憤怒讓他的神經搖搖欲墜,他胡亂撕扯繃帶,恍若這就能把一盤棋砸個稀巴爛。多麼可笑的抵抗,棋子怎麼能砸爛棋盤呢?
上杉惠被富岡義勇死死抱住,不受控地抽動着發抖,不管不顧地想躲開掌控他的人類,但顯然不能,他連自己的人生都控制不了,連自己的手指都保護不好.....不過為了一次好奇,就遭到這般劫難......
懷裡的男孩安靜下來,目光渙散,鮮紅色的眼眸此刻像是逐漸潰爛的傷口,流出一道道清淚,似乎已經耗盡所剩無幾的體力。
富岡義勇轉頭叫醫護人員過來換新繃帶,不過幾秒的時間,忽然聽見懷裡低低的哭聲,哭得叫人心碎。
富岡義勇手指僵硬,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男孩,上杉惠的身體如今隻有薄薄的一片,似乎稍稍用力便可以像撕碎蝶翼一般撕碎他。不善言語的他隻能抱着曾經的哥哥,摸着他的頭發低聲安慰:“沒事了,你已經安全了......”
富岡義勇想起姐姐茑子剛被帶走的那些夜晚。他睡不安穩,分明連鬼的面都沒見着,卻經常在半夜驚醒渾身都是冷汗,漆黑的夜讓他惶恐不安,上杉惠手臂上的繃帶滲着血,明明被醫師強調要靜養,長得一幅斯文瘦弱的模樣,卻仍舊每夜為恐懼無助的小孩強打精神,天天給他講故事拍他的背哄他睡覺。沒休息好的身體讓上杉惠傷口的恢複速度變得很慢,可是上杉惠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過。
當年11歲的富岡義勇隻是聽見鬼降臨小鎮的消息都變得心驚膽戰,如今上杉惠被壞人強行按住切掉手指,他一定很害怕吧......這是不同于劍士與鬼的生死搏鬥,而是單方面的被虐待欺淩,和被鬼毫無理由殺害的普通人沒有兩樣。
斷指的傷口表面已經愈合,呈現淺淺的鮮紅色。為了方便女隊員換藥,富岡義勇摟着上杉惠,輕輕擡起他的手,這時上杉惠又微微動起來,神情猶如被壞人捉住的小孩。他在富岡義勇懷裡瑟瑟發抖,低聲下氣哀求道:“别、别切我手指了,我....我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