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多年的時光,繼國嚴勝在變成黑死牟之後去過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人或者鬼,大部分認識的人都死在他的刀下,敗給他的鬼化作他的力量,黑死牟所向披靡無人能敵,可是繼國緣一風華正茂的模樣像是海市蜃樓的幻影般一直站在他的身前,沉默哀傷地凝望他,目光仿佛海面巨大的日輪,随時都會朝他鋪天蓋地襲來,将他燃燒殆盡。
黑死牟總感覺自己在遇到油盡燈枯的弟弟後就瘋了,他對繼國緣一的最後記憶怎麼可以是那般醜陋的姿态......滿目瘡痍,神情凄婉,宛若被愧疚折磨一輩子的鬼魂,隻剩下稀薄意志的行屍走肉。
鬼舞辻無慘千方百計地除去繼國緣一留在這個世界的所有痕迹,黑死牟從此往後活得像匹孤狼,覺得自己一寸一寸地坍塌下去,獨留追求境界的意志強撐着筆直的腰杆。
緣一的身影像鬼魂一般萦繞在黑死牟腦海裡,多數的時候緣一是溫和又堅定的朝氣蓬勃的模樣,但有時候又模糊得不太真實。黑死牟早就忘記了自己妻子孩子的模樣,徒留下弟弟的記憶,他很害怕那些碎片化的回憶也慢慢分崩離析,到最後什麼都沒留給他,每當有些細節開始模糊的時候,他甚至會選擇找一個寂靜的地方,将那些變得有些亂七八糟的記憶重新拼湊在一起,像個可憐的孩子,一個布偶縫了又爛,爛了又補,打得滿是補丁,明明已經面目全非,卻固執地抱着那件破爛不放,因為那是給了他最美好回憶的寶貝。
他在冥想中縫補關于弟弟的回憶也好,說出來告訴上杉惠也行,橫豎沒偏離黑死牟對閉關的主要目的。可是有些話說出來後,竟給黑死牟一種溫暖的錯位感,他反複回憶了幾百年都沒什麼特别的感覺,非得說的話,除了嫉妒仇恨弟弟的天賦再沒其他,然而在他越來越清晰的複述中,回憶恍若帶着烈酒的醇香一般,有股飄忽的暖意漸漸湧了上來。
說出來和在心裡默念真的不一樣,尤其是對黑死牟這種極度缺愛也不懂愛的人。
話匣子一打開,上杉惠對黑死牟的印象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尼瑪啊,你對你的弟弟是要有多愛啊,兩歲的時候你他媽話都說不清,還記得雙胞胎弟弟躲在角落哭沒人哄的事!
這樣的黑死牟很有點人類的模樣了,繼國嚴勝的語速明明慢得可以急死戰國時代與他一同作戰的隊員,可是一談到他弟弟的事,上杉惠記筆記的手完全跟不上那麼大量的信息,隻好嘴角抽搐在地上滾來滾去聽黑死牟侃侃而談,都不需要上杉惠引導他回答問題了,黑死牟恨不得把弟弟曾經吃過的東西,穿過的衣服,受過的委屈,玩過的遊戲,一件一件數給他聽。
上杉惠都快懵了,四百年的終極弟控果然不同凡響,加上虐戀情深和生死殊途等等要素,妥妥一令聽者落淚聞者心碎的愛情故事反面教材——但凡這倆主角有一個先說愛,大概就沒無慘什麼事了......
上杉惠這回做了一個月的噩夢,在夢裡被不停追殺,感覺自己都逃出神經病來了,一覺睡醒有種走火入魔的幻覺,令他精神激昂,潛意識在不斷地告訴他可以創造出能在自己腦海中有确切形象的活人......前提是血量要夠。
如果想要保證全員存活的情況下赢過鬼王,最好的就是把四百年前的繼國緣一拉過來,上杉惠的死亡回歸基本沒轍,但他可是能夠利用血創造一切的穿越者!因此他需要了解繼國緣一的一切,在腦海中構造出最強劍士的兒童本體——孩童體比成年體簡單太多,需要的血量大概不至于讓上杉惠一命嗚呼。
再者即便黑死牟告訴上杉惠成年體的所有技能,對武術毫無領悟能力的人而言也是聽天書......複刻生物的血鬼術隻有一次機會,失敗就再沒重來的機會了,上杉惠隻能選擇成功率最高的孩子——他覺得隻要是有了繼國緣一的孩童體,再等個幾年肯定緣一自己又能領會出呼吸法劍道之類的東西,根本不需要他白費腦細胞去構思完全形态。
在所有鬼看來,與黑死牟聊天是難比登天的事,原因無他,黑死牟高傲、目中無人,比黑死牟地位高的鬼舞辻無慘隻負責誘導,從不考慮屬下情緒,這位是不把鬼命當一回事的屑老闆,若做了讓屑老闆會多說幾句的事就該砍鬼頭了;比黑死牟地位低又入不了他的法眼,他賞識的鬼恨他,看不上的鬼一命嗚呼.....隻有童磨還能沒皮沒臉地多跟他說幾句,但話不投機半句多,心意難以相同——童磨壓根就沒有心,兩人着實合不來。
就這樣上杉惠完成了一個曆史性壯舉,黑死牟委實不是什麼話多的人,此刻卻跟個話痨似的,與這個漂亮的小東西喋喋不休說了将近一天一夜。上杉惠認真地聽黑死牟說他弟弟的一颦一笑,那刻有文字的金黃色眼中沒有了那股四百多年的荒涼,反而威風凜凜,架勢和當年他作為繼國緣一雙胞胎哥哥時沒什麼區别。
可是上杉惠是個大病初愈的病人啊,明明他難得做了件正确且順利的事,還冒着生命危險打着鬼王旗号強迫上弦一回憶人類的事.....此刻體力卻堅持不住了,這位口口聲聲稱恨死他弟弟的兄台光是講他弟弟從2歲到5歲的事就花了20個小時——上杉惠表面笑嘻嘻,内心已經開始潑婦罵街了。繼國嚴勝真的太低估自己的天賦了,誰家哥哥從2歲開始就能把雙胞胎弟弟的事記得一清二楚的?!
上杉惠都要哭了,還是被黑死牟用教導主任般充滿威嚴的聲音回憶寶貝弟弟的故事說哭的,他幾次試圖打斷對方,想提醒一下他是個人不是鬼,是需要吃飯睡覺的......但黑死牟大腦一直處在高速運轉中,上杉惠有氣無力的聲音仿佛是他童年回憶裡天上的浮雲。
上杉惠想盡辦法要把話題岔開,見上弦一依然擲地有聲,講起緣一5歲時不會說話、被侍從故意關在倉庫的事簡直就是羅裡吧嗦。上杉惠聽多了緣一多可憐多惹人憐愛的故事,現在都要吐血了——上杉惠猶如從吃草的小綿羊變成餓狼撲猛虎.....崩潰地扯住黑死牟的臉拉了又拉,對那張擠滿了眼睛的大臉又掐又擰,終于黑死牟才想起來這裡有個人在。
“?”黑死牟六隻眼睛虎視眈眈地瞪着近在咫尺的人類,斥責道,“休得放肆!”
上杉惠恨鐵不成鋼地放下手,理直氣壯道:“你是想餓死我嗎?!我我我,我又沒叫你一次性說完,你、你等我休息一會兒再繼續說好不好。”
黑死牟反而奇怪了:“你不願意聽,直接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