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再說什麼,但是門外,蔺平和顧清岱已經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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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蔺平剛進來的時候,李昭漪就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他雖是皇帝,但燕朝的規矩,仍要對帝師行禮。
恭敬的大禮行完,他坐在蔺平的下首。另一邊,雲殷已經自顧自地尋了側首的位置坐下,漫不經心地支着額頭,并沒有看任何人。
李昭漪擡起頭,對上了蔺平有些渾濁的眼睛。
這位已七十高齡的大儒身闆仍挺得極直,面容端肅。
他開口問李昭漪的第一個問題是:“陛下,您覺得,何為君王之道?”
話音落下,滿室寂靜。
李昭漪看着他,緩慢地停頓了一秒。
這是個很大的問題。
李昭漪昨晚臨時抱佛腳,背了山川河流,看了些時事政要。
卻唯獨沒有想過,蔺平會問他這個。
他攥緊了手指,下意識地就要去看雲殷,卻見對方眼裡起了些興味,也在等他的回答。
他咬了一下唇。
片刻後,他小聲道:“我……”
雲殷咳嗽了一聲。
李昭漪怔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磕磕絆絆換了詞:“孤覺得,身為君主,就應當認真勤勉,做……一個,人人稱頌的好皇帝。”
這個回答中規中矩。
但對李昭漪來說,他已是搜刮了所有的詞庫。
雲殷垂着眼,漫不經心地玩手裡的茶杯。
蔺平沉思了一瞬,接着道:“那麼,陛下覺得,又該如何做到人人稱頌呢?”
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蔺平頓了頓:“陛下不必糾結于遣詞造句,随心而答即可。”
李昭漪終于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臉色。
他是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
過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蔺平。
蔺平的臉色還是很嚴肅,但是李昭漪的直覺告訴他,這并不是一個會刁難或者嫌棄他的人,于是他鼓起勇氣開了口:“吃飽,穿暖,開心。”
他看着蔺平,小聲道:“若是能讓百姓都能吃飽穿暖,天天都很開心,那麼大家,應該都會很喜歡他。”
話音落下,他就有些後悔。
他有些不安地道:“……我是不是說得太簡單了。”
他以為雲殷會笑話他,但卻沒聽到聲響。
他擡頭,雲殷手上還拿着那個茶杯,隻是若有所思。蔺平倒還是那副端方嚴肅之色,神情卻和緩了些。
他颔首,道:“陛下所言極是。”
“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①” 他看着李昭漪,緩緩地道,“為民,正己。這兩者,是為君之道的關鍵。還請陛下,從今往後,無論朝局如何變幻,務必将這兩句,謹記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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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漪原以為,今天會是他極為丢臉的一日。
他對自己的水平再清楚不過。識文斷字堪堪達到水準,其餘是一竅不通。可他沒想到,這一下午,他除了剛開頭卡了一下殼,卻并未有聽天書的混沌之感。
蔺平和顧清岱,前者教授經史文學,後者教授治國方略。
隻是無論是哪一位,講課都是深入淺出,且内容并不繁雜,頗為好懂。
李昭漪顯然不會自負地覺得這是他自己有多厲害。先前他就問過德全,皇室子弟六歲開蒙,學的内容包羅萬象,就連李昭钰都要朝起晚歸。
作為天子,要學的隻會多,不會少。
現在的情況,隻有一個解釋——
“你跟太傅說過了。”他小聲問,“是嗎?”
屋内寂靜,蔺平和顧清岱已移步隔壁休息。
李昭漪的面前擺了份卷子。那是為了測試他現在的水平,從今往後,每隔一月,他都會經曆一次這種小考。
小考的内容也包含在休息時間裡。
雲殷不知道為什麼沒出去,隻是拿了本書在看。
他今日似乎格外耐心。
聽了李昭漪的話,他也沒多說什麼,隻是道:“臣說了,陛下不用擔心。”
因為懷疑提防試探李昭漪是一回事,既決定了暫時不動李昭漪,那麼實在不必處處刁難。身為皇子卻沒有受過最基礎的教育,應當反省的另有其人,怎麼說都不是李昭漪本人。
他覺得這不是幫忙,自然也不需要李昭漪表示感謝。
但是李昭漪卻看着他,很認真地道:“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他沒等到雲殷的回答,當然,雲殷也不是每一次都回答他。
他低下頭,開始安安靜靜地做卷子。
另一側,雲殷垂了眸。
他似是在看書,但卻一頁未翻。
良久,他擡起頭,神色晦暗不明地看了李昭漪一眼,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