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漪換好衣服從裡間出來,看到雲殷,怔在了原地。
他沒想到雲殷會來。盡管内心深處,他是希望今天雲殷進宮來的,哪怕是繼續試探或者質問他都好。隻要在他面對新的未知的時候,雲殷在他身邊。
他知道這種想法有些問題。
雲殷是把他推向衆矢之的的始作俑者,是前天還把刀夾在他脖子上的施暴者。
他該怨恨,或者像雲殷警惕他那樣警惕雲殷。但是雲殷給他找了很好的老師,又遵守承諾帶了他出宮,他就又覺得好像沒什麼了。
那些恐懼和委屈輕易地煙消雲散。
他小聲問:“你怎麼來了?”
雲殷道:“蔺老也是臣的老師,許久未聽過他講學,有些懷念。”
李昭漪恍然。
他心說雲殷雖說跟蔺平看上去理念不合,但倒是意外地尊師重道。
不管怎麼說,雲殷在,他心裡安心不少。
吃過早飯,按着約定的時間,兩人一起來到文政殿。隻是真正在裡面坐下來,李昭漪深吸了一口氣,卻看着雲殷走起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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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漪昨天意外從德全那得知了一個消息,那就是他的二位老師之一蔺平曾經是太子太傅,也就是前太子李昭钰的老師。
李昭漪知道的時候很驚訝,畢竟當初雲殷跟他說的時候很坦蕩,讓他接觸政事,就是為了減少朝臣的不滿。可現在他的兩個老師,一位是當朝次輔,一位是前太子座師,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為了堵嘴随便找的,李昭漪對這句話又有些不确定了。
于是他又纏着德全問了不少問題。
“陛下想知道什麼呢。”德全問,“若是前朝之事,奴才可能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
李昭漪想了想:“蔺太傅,兇嗎?”
他換了柔軟的寝衣,長發披散,剛剛沐浴過,一雙眼睛蒸得濕漉漉的,讓人看着就心軟。
“這……”德全不忍心騙他,道,“蔺太傅是出了名的嚴苛,太子殿下聰慧過人,太傅對他贊譽有加。但時不時的,也會對他有所訓斥。”
燕朝到了睿德帝這一代,尚文輕武已成大勢。近些年邊境不甯,武将地位稍有所提升,但即便是軍功顯赫無比的雲氏,在民間有些刻薄文人的嘴裡,也隻能堪堪得一句“粗野莽夫”。
極度尚文的結果就是,無論是民間還是世家乃至皇家,都極為重視後輩的教育。
尤其是皇家。
李昭漪縮了縮脖子:“為什麼呀?”
“這緣由可就多了。”德全想了想,“再怎麼說,太子殿下那個時候也是孩子,總有孩子心性,不過十六七的時候,殿下就開始上朝參政了,那之後,就沒再聽說有什麼訓斥之語了。”
“先前麼。”他想了想,咳嗽了一聲,“主要還是世子。”
李昭漪一愣。
“便是現在的平南王了。”德全笑道,他耐心地跟李昭漪解釋,“先前奴才說了,雲家也是出過貴妃的,跟皇室關系很親厚。王爺是嫡長子,太後娘娘特别喜歡他,經常讓他入宮,到了年紀,就讓他做了殿下的伴讀。殿下性情溫和,且極為自律,偶有的幾次被太傅訓斥,便是因着世子撺掇,偷溜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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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漪并不知道德全和雲殷強調了他緊張的事。他昨日确實睡得晚,但主要的原因,還是聽德全講東宮的舊事。講着講着,重心就變成了雲殷。
德全嘴裡的雲殷和現在很是不一樣。
他會帶着當朝太子逃課,會為了李昭钰跟蔺平叫闆,德全說,李昭钰自小便失了母親,他把雲殷當哥哥,雲殷也很護着他,甚至比親弟弟尤甚。
李昭漪道:“他有弟弟?”
“有哇。”德全道,“雲府二少爺今年和陛下應當差不多年紀。”
他頓了頓:“隻是王爺少時極少回府,倒是宮中住得居多,大約是老平南王過于嚴厲。若要論起親厚,那還得是和太子殿下。”
有些事不好說,他道得隐晦。
例如雲府錯綜複雜的舊事,例如年少李昭钰身為太子卻被忽視的孤寂。
李昭漪也沒聽出來。
他隻是道:“挺好的。”
雖說皆是幼時喪母。但兩人性情相投,互相作伴,孤單也會少上許多。
隻是世事無常,這樣的緣分如此短暫。
他若是雲殷,應當也會不甘心。
許是他看得時間太長,雲殷忍不住出了聲:“陛下,怎麼了?”
李昭漪倉促地收回了視線。
“沒什麼。”他道。
他頓了頓,有些猶豫地道:“你應該,沒有對我抱什麼期望吧。”
李昭钰再怎麼挨訓,他的天資聰穎、少年智慧都是出了名的。
而他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廢物。
雖說雲殷見過他批奏折,也知道他的水平,但是他還是擔心,擔心雲殷是對他存了不必要的期待,不僅浪費了他的時間,也浪費了蔺平的。
雲殷神情微頓。
李昭漪這話很忐忑,他看得出對方是真的緊張。
但……
怎麼說。
他想。
李昭漪不知道,他越是這樣,暴露出這樣毫無防備的恐懼,就越能讓人産生欺負的欲望。
他收回了目光。
他今日不太想欺負李昭漪,于是他簡單地道:
“陛下,不用擔心。”
李昭漪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