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梓軒斂了笑意。
片刻後,他懶洋洋地道:“有一就有二,這會兒是費了心思讨好,來年就可能為了權力費心思除掉你。如果是我,我不會留這樣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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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梓軒離開的時候雲殷送到了門口。
青年人綠衣長衫,風流倜傥的樣子。讓他不用送:“我一會兒還得去大理寺一趟,前段時間告假,最近案子多。”
他時任大理寺少卿,也算是公務繁忙。這一趟來找雲殷确實是抽了閑。
隻是臨到門口,他猶豫了一瞬,還是道:“你最近,回過雲府麼?”
雲殷說:“沒有。”
常梓軒抿緊了唇。片刻後,他才道:“你那些叔伯你不想見,我也能理解。都說雲氏百年名聲,這名聲大多也是你父親一仗一仗打下的,說到底,和他們也沒什麼關系……隻是你繼母和雲珑畢竟還在府中,得了閑的話,還是回去看看。”
雲殷沉默了一瞬:“我知道。”
常梓軒想了想:“小皇帝那邊,也不用過分擔憂。新帝初立,若是有動作,朝臣必然也會不滿。我倒是覺得,你過段時間再處理也可以。”
雲殷未置可否,隻是道:“我有分寸。”
常梓軒其實也隻是例行提醒。這些年雲殷雖在邊關,返京也不少,見過的陰謀詭計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李昭钰性子良善,奪嫡後期慘烈,許多決策都是過的雲殷的手。
論起殺伐果斷,他們這幫沒見過血的,都比不過雲殷。
隻是想到李昭钰,他又有些恻然。
他輕聲道:“真是……要我說,李氏王朝的氣數也該盡了,費盡心思一身罵名,索性……”
雲殷擡了眼:“常梓軒。”
常梓軒自知失言:“你就當我沒說過。”
他沉默許久,又有些澀然,喃喃地道:“……要是殿下還在就好了。”
雲殷沒有說話。
兩人一起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着來往的鬧市行人,就這樣,誰也沒說話。在某個時刻,常梓軒勉強笑了一笑:“我先回去了。”
雲殷說:“嗯。”
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雲殷收回了目光。
一旁的小厮察言觀色:“王爺,剛剛雲府那派人來問了,晚上去那裡用膳麼?”
雲殷沉默不語。
小厮等了一會兒,聽到他開了口。
“算了。”他道,“讓廚房随便做一點,晚上我進宮。”
他要去看看李昭漪。看看今日說了那樣一番話做了那樣一番事的人,這會兒又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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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漪并不知道木柯已經把他難得的秘密抖了個一幹二淨。
他這會兒正面臨着一個少有的麻煩。
雅緻怡然的禦花園内,一襲富麗宮裝的女子十指芊芊,指甲豔麗,正以一種打量的目光看着李昭漪,在某個時刻,她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終于似笑非笑地開了口:“遠遠地就看見這兒的陣仗,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陛下。”
雖叫着敬稱,她的語氣卻聽不出絲毫的尊敬。一旁的德全皺了眉。
“長公主殿下。”他出言提醒,“您見到陛下,是要行禮的。”
女子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若有所思:“你是東廠的人。”
她看着李昭漪,“雲殷對你不錯。”
李昭漪看着她。
他沒見過對方。但是先帝一共三位公主,成陽身死,宛榮住在宮中,剩下能被稱為長公主的,也就隻剩下了一位。
李昭漪很誠懇地問一旁的老太監:“大姐不是應該在禁足中麼?”
話音落下,面前的女子卻慨然變色。
昌平長公主李淳瑾與驸馬對外聲稱卧床靜養,誰都知就是變相的幽禁。
這是頭一回,有人在她面前輕描淡寫地點出這一既定的事實。
李淳瑾氣得臉色發青,一旁的德全憋着笑回話:“回陛下,原是如此的。隻是前些日子,魏驸馬遞了折子,說殿下想念家人,想必今日應當是得了王爺允準,來見宛榮公主的。”
“允準”兩個字加了重音,李淳瑾攥緊了手裡的帕子。
偏偏李昭漪渾然不覺,像是真的隻是好奇,聽到了答案,就“喔”了一聲,擡眼看到了人,想了想,平鋪直叙:“那他對你也不錯。”
德全咳嗽了一聲。
……先前沒發現,他們這位小陛下,氣人是有一套的。
果不其然,這句話說完,原先就已經神色難看的李淳瑾已經徹底變了臉色。
她不說話,李昭漪也不想主動跟她說話,他說了句“走吧”,便準備和人順着原定的路回寝殿。
隻是,他剛走了沒幾步,就聽到了李淳瑾霍然提高的音調:
“李昭漪,你别以為你現在坐上了這個位置就是你赢了!你别忘了,再怎麼樣,你都姓李,是皇室的血脈!為了皇位對一個亂臣賊子予取予求丢盡皇室臉面,百年之後,我看你有何顔面去見李氏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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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一旁的德全驟然變了臉色。與此同時,李昭漪住了腳步。
這話太重了。
昌平不是作為臣子在面對天子,更像是以長姐的身份在教訓幼弟。
誠然她和李昭漪有着實際的血脈關系,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倆之間沒有絲毫感情。
于是,這點教訓還可以用另一個詞代替:
那就是羞辱。
禦花園鴉雀無聲,侍候的宮女太監人人背上都沁出了冷汗。
李昭漪擡起頭,平靜地和面前的人對視。
後者終于扳回一城,冷笑道:“怎麼,被戳着痛處了?”
李昭漪沒有說話。
昌平走近了一步,看着他的眼睛。
這是一雙陌生又熟悉的眼睛。
他們流着相似的血,卻從未見過。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人,坐上了他們夢寐以求、為了争搶而互相撕咬得頭破血流的位置。
她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不甘,不甘催生恨意,讓她拼命忍住,才能不當場失态。
禦花園鴉雀無聲,令她驚訝的是,李昭漪也并未說話。
他隻是擡頭看向了她的後方,漂亮的眼睛流露出幾分訝異。
李淳瑾微怔。
隻是,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身後就傳來了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男人語聲微啞,聲音裡含着幾分笑,“請問長公主殿下,這句‘亂臣賊子’,是在說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