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
“宋持懷”譏諷地咬着這兩個字,忽然擡起魏雲深下巴,“你聽誰說的?”
見媚鬼臉色大變,魏雲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沒立即止住,想了想,仍舊自顧自繼續道:“還用聽誰說麼?這幾月來村子裡死了那麼多人,不都是媚鬼做的孽?”
“……”
“宋持懷”手上越發用力,魏雲深覺得自己下颌的骨頭都快被他捏碎。他奮力掙脫出對方的手,小心觀察着媚鬼的變化,生怕對方下一刻就暴起。
雖然宋持懷說媚鬼情動時才是最脆弱的時候,但要他跟别人做那種事……魏雲深思想鬥争許久,仍覺得自己做不到。
床上那些親密的事……他隻想、也隻會跟自己喜歡的人做。
魏雲深不得已想到這個下下之策,又怕若真動起手來自己不是媚鬼的對手。此時距半個時辰還有一段時間,就算他真跟媚鬼打起來了,宋持懷也不會來救他。
他能靠的隻有自己。
垂在身側的手做了個抓握的動作,魏雲深不确定媚鬼何事發難,但他要保證自己一定要在他發難的時候有自保的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宋持懷”終于開始動作,隻是與之前的刻意引誘或小意溫柔都不同,“他”一邊靠近魏雲深,臉上的假面一邊消散,魏雲深不過一睜一閉了眼,再見光時,眼前人既不是宋持懷的清冷傲骨,也不是自己的天真蠢笨,而是——
一張怨氣橫生、怒與悲哭交雜不清的女人面。
魏雲深大驚失色,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女人先一步開口:“你早知我不是他了對吧?”
她雖極力掩飾話裡的情緒,卻仍有萬千悲痛哀怨如潮水一般向魏雲深席卷而來。後者莫名感到一陣難過,他頭一回見到真的鬼怪,事先做好的所有防備都忘了幹淨,他甚至忘了自己也是個修士的事實,隻愣愣看着對方。
媚鬼聲音怨毒:“他無辜?我作惡?你可知他做了什麼、他們做了什麼?你憑什麼以他一張口定我們的罪?說什麼除魔衛道,你分得清誰是正誰是邪麼?不過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一個,學什麼别人替天行道?!”
她聲音越說越大,張口同時,魏雲深仿佛聽到了萬千悲鳴。
他不解媚鬼為何會說一個“我們”,眼前場景卻突然變幻,魏雲深置身于村裡道上,陰沉的黑天幻作白日青天,村内人們來往勞作,看上去一派其樂融融。
如果忽略那些下流刺耳的聲音的話。
村道上,古榕樹下,一個面容與村長有七八分相像、卻年輕了好幾十歲的男人捂着一個半大着肚子的孕婦的嘴,下流調笑:“容娘,反正你男人也死了,這孩子生下來也是個沒爹的種,不如跟了我,好歹能快活快活。”
他身邊還圍着好幾個年紀相仿的男人,手腳沒有一個幹淨,全都争相在女人身上撫摸。
“啧啧啧,寡婦就是好。”
“嘴上拒絕着,其實心裡快活死了吧?”
“我還沒搞過肚子大的呢,一會兒不會捅到小孩吧?”
“你們小心點、别真把人弄死了。”
不堪入耳的話傳進魏雲深耳朵裡,他氣得牙齒直響,手上的木劍隐隐要動,卻在下一瞬,場景再次變換。
同樣是榕樹下,白日轉回黑天,滿身精涸的女人了無生氣,作惡的幾個男人臉上驚慌,卻看不出一點悔意。
“都叫你們小心點了,這下好了,人真死了,這下怎麼辦?”
“怕什麼?她不過一個寡婦,村裡沒人給她撐腰,死了就死了,老雙他爹可是村長呢,還會把我們怎麼樣不成?”
“就是,難道你今天沒爽嗎?早知道孕婦這麼敏感,我早就對她下手了!”
“就是可惜這下沒得玩了。”
……
幾人合力把孕婦拖到村後的密林埋住,随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笑鬧着離開了。
魏雲深握緊雙拳,低罵道:“畜牲!”
孕婦死了,幻境卻沒有停止,反而繼續轉換場景。
魏雲深看到那幾個男人将村外的女人騙進來合奸。
魏雲深看到一對過路的母女相互看着對方被歹人□□。
魏雲深看到村裡的男人為他們隐瞞罪行,甚至加入其中。
魏雲深看到村裡的女人怨恨自己的丈夫夜不歸宿,卻大罵别的女人蓄意勾引。
魏雲深看到……短短五十年,村子裡出現類似的事件近兩百起,兩百多個女人死于這場不知何時成了村内風俗的惡行,死狀悲慘凄厲,怨氣久久不消,始終盤旋在密林深處,直到前幾個月,才終于化為鬼形。
“小郎君,這是你要除的魔衛的道嗎?你看看,究竟誰更該除、誰更該衛呢?”
乍然響在耳邊的女聲将他神智喚起,魏雲深艱難咽了口口水,發覺竟差點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他覺得這樣不對,可自己都沒有底氣勸說:“就算這樣、就算這樣,村裡總有無辜的人,你不該……”
“虛僞!”
媚鬼哀聲大怒,她重重一擊打在魏雲深胸口,後者預料不及,踉跄不穩後退幾步,登時吐出一口血來。
媚鬼道:“刀子不割在你身上你當然不疼?這村子裡裡外外有誰無辜?我不過想為自己報仇、想為受過毒害的女人報仇,我有什麼錯?”
魏雲深擦了擦嘴角,一時說不出話。
媚鬼冷笑,她化作實形,臉上的悲憤難以掩藏:“天底下男人都一個樣,你何必說什麼該不該、何必說那麼冠冕堂皇!他們不該死,我們就該麼?不過是為他們找借口、不過覺得男人的命更值錢些,你怎麼不把真實想法說出來,何必替自己遮醜呢?”
魏雲深臉色微變:“我沒那麼想!”
“是啊,村裡的男人也沒覺得自己做的都是錯的。”
媚鬼不願再跟他争執,大抵早對“男人”這個物種失望透頂,她沒再多話,掌間凝聚出一團鬼氣,其間充斥着無限哀怨,令人聞之大恸。
魏雲深被那情緒影響,一時忘了要躲,眼見着那團鬼氣沖到面前,他才如夢初醒,卻已避之不及。
突然!
腰間環佩白光一閃,瞬間将那團鬼氣消弭,同時一道劍影閃過,魏雲深沒來得及反應,等再睜眼時,一柄長劍從後刺中媚鬼,大團鮮血噴湧而出,濺到了他的臉上。
而在媚鬼身後,宋持懷滿面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