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林言與秦向濤無意得知城中存糧告急,然不知怎麼,城中主官忽然更加小心,連帶秦将軍都暗地裡囑咐他們少些出去。
林言隐約知覺一些不妙,但他為官資曆尚淺,一時也不曉得其中精妙。而到了這個時刻,他竟格外希望不在宦海,但油滑如狐的窦師兄能夠來到。
而門卻也在這一刻被叩響了。
大晚上的,誰這會來到?
定然不是向濤,如若是他,還沒敲門就先喊了。
林言的筆頓住,他跟文墨對視一樣,拿另一卷書把信紙蓋住,這才叫文墨過去開門。
文墨也很仔細,他往門口過去的時候便在觀望,卻沒瞧見什麼影子,半開一條門縫,隻看到漆黑的走廊上躺着一塊灰撲撲的東西。
文墨定睛一瞧,才看清是一封書信。
“哥兒,是一封信。”文墨把信摸進來,薄薄的,信封上也是清清白白,不見來處。
林言狐疑地接過來,就着方才自己寫信的燭光,仔細端詳着這意料之外的東西。
信封是很粗糙的質地,倒符合北阆豪邁不羁的風俗。但比起這個,遮掩身份的意味太重,林言便不再試圖在信封信紙上尋找蹤迹,轉而專心去讀上面的墨字。
文墨很熟悉林言——此刻林言的臉上并沒有什麼過分的表情,隻還是平和的,仿佛手裡的紙張不是意外,而是友人寄來的最普通不過的東西。
可就是因為他沒有什麼表情,文墨才覺得這裡面一定寫了叫哥兒覺得驚訝的東西。
他顫顫巍巍叫一聲,林言卻不答。他的眼珠在信紙上飛速掃過三次,确定沒有一字瞧錯,也确定将内容盡數記住以後,便立刻引燃一角信紙,直接丢進腳邊的炭爐裡。
“哥兒......”文墨的嘴唇顫抖一下,林言望着貪婪舔舐的火舌半響,隻道:“先睡吧,以後再說。”
“唉。”于是文墨不再追問,安靜整理了床鋪,若無其事似的催林言更衣。
文墨自己也歇在這裡,吹熄屋裡的燭火,眼前隻剩下漆黑——被雪映射着,卻還是另一重漆黑。
他屏住呼吸,外面響着積雪沉重,壓着木梁的聲音。
“我們很快就能回京城去。”
文墨閉着眼睛,外面搖搖欲墜的積雪終于随着林言的這一句話砸落下去。
林言的嗓子裡好像含着一顆圓潤的玉——堵着,梗着,沒有糖的甜味,又因為太過貴重而不好輕易輕易吞咽下去。
文墨已經睡着了,他聽到些細微的打鼾的聲音。
一呼一吸,叫他的思緒也如潮汐。
他們所居住的屋子靠裡,前後走廊狹長,不能夠輕易地遠離。文墨去開門的前後都沒有聽到跑動的聲音,想來送信的人也是練家子,才能這樣輕盈又迅速地隐匿。
訓養的家丁仆役?這當然有可能。
但林言的心裡還是将目光落在北阆的方将軍。
淮安王府換子一事說不上是什麼驚破天的秘聞,但實在也不是一件小事。因此來到北阆的第一天,林言并不意外這裡的主官與将軍知曉此事。
可隻有方将軍一眼在年齡相差無幾的幾人中認出他。
林言雖說覺得驚訝,但并沒有特别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隻當是将軍消息靈通更加靈通仔細。
而今晚的這一封信卻狠狠譏笑了他的天真,叫他忍不住更多疑地思考每一處細密。
——他見過自己的畫像?還是有誰特别詳細地描述了五官的模樣?
如果是這樣,那是誰,又為什麼要這樣?
林言微微别過頭,爐子裡隐約可以看到橙紅的裂痕。割破了漆黑與寒冷,留下的卻是另一層冷清。
他慢慢閉上眼睛,火焰燒掉墨字,也把墨字烙印在心裡。
至少一件事可以确定——
他們很快就可以回京。
至于回京之後......
林言的喉結不自覺滾動一下,他想起之前與秦向濤的閑聊話題。
方将軍是老淮安王的舊部,也是太上皇在位時就守在北阆的老臣。
外面的寒風呼喝,在窗戶上打下團團塊塊的陰影。未止息許久的風雪又開始施展威嚴,好像上蒼發惱,說凡人永遠戰勝不了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