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歇息’着的王妃在鏡前安坐,長發披身,直到合晴走到身後才有了動作。
“合晴,你說,我跟十八年前還像不像?”
合晴歎了口氣,低聲道:“王妃芳華永駐。”
這一回,王妃卻不說話了。她對着銅鏡裡瓷人一樣的臉孔,指尖猛地一動,空氣被割破,一根白了的頭發躺在她手中。
“現在,是不是更像了。”
合晴看着眼前着一幕:鏡子裡的是王妃,鏡子外是她家姑娘的肉身。被不知名的術法保存,在過于漫長的歲月裡,無可避免的腐壞着......
“是。”鏡子裡映着她的唇,帶着最規矩的笑。可是鏡子之外,合晴的眼睛蓄滿水。最終,她隻是歎一口氣,拿起篦子把王妃的頭發梳得更柔順。
“府裡有什麼消息傳過來麼?”
“有......那邊使人傳話過來,說有這種事,老大人、老夫人都傷心——老大人現在且脫不開身,且顧惜王妃病體,隻好過幾日,再令老夫人來探望您。”
王妃的兩片唇都飛揚起來,在不那麼清晰的鏡子裡顯得像是一道裂痕。
“好啊,隻是為人子女,叫長輩辛苦實在不該。”她的聲音裡透着壓抑不住的亢奮,直聽得合晴的手指都冷下去:“你再叫人吩咐過去,說我已預備過去請老夫人的安,叫他們安心。”
眼前光影昏晦,菩薩的畫像低垂着眼眉。王妃這邊放着計時的水漏,在這時也不停歇地漏下去。
水滴下來的聲音還是太吵鬧些。
斐夫人許了長願,然她的兒媳有孕在身,不能不吃葷食。又因說黛玉是師弟的姐姐,說來也是一門親,便下帖子請她過來陪着讀經。
院裡的丫鬟在灑掃洗塵,潑灑的水聲在小屋子裡也聽得清。
“叫你這樣的年輕姑娘陪我在佛室,總還是連累得寂寞冷清。”
黛玉聞言,便擱下剛抄錄完的一卷經文。她知道斐夫人替她躲清淨的好意,因此也與斐夫人一并跪在蒲團上,把那墨字仍新的經卷供奉過去。
“哪裡是寂寞清淨,别人不許我來,我還不肯呢。”
斐夫人歎氣一樣笑着,她側過身,輕柔地撫弄着黛玉的臉頰。
“當時想着會有許多人打聽,我一時也顧不得什麼,便知想着先與你們知會。”斐夫人也是很溫柔的性情,隻是府中公公為大,滿府嚴苛,很是壓抑她一顆慈母心。
後來言兒來了,隻是他上頭師父緊盯,斐夫人也無處施展一腔溫情。
好不容易盼來黛玉。
看年齡,是女兒。可師弟的姐姐,卻又是她的妹妹——理所應當的親近。
斐夫人給黛玉揉着手腕,她見黛玉抿着嘴,笑道:“言兒也是這一處疼,是不是?”
緊接着,沒等黛玉如何回答,斐夫人又道:“你師兄師侄那兩個,也是。”
這樣的稱呼當然是渾叫的,可是恰如斐自山從來沒有阻止林言把斐茂當成大師兄,一直以來不承認但也不反對。
“老太爺是教了兒子覺得不好,後來又收了窦先生。”手腕那一處已經揉得生熱,這是第一次有人說起斐自山和窦止哀的往事,黛玉聽着,斐夫人一時也回憶得入神了。
“那會太上皇還在位——隻是你現在看窦先生挺灑脫?我聽你師兄說,他年輕那會可軸呢。”斐夫人拍拍黛玉的手背,繼續回憶着:“隻是老太爺喜歡,他那會常說這個徒弟最像他了......即便是現在,那麼疼言兒,可再沒說過徒弟像他了。”
并不擔心升起什麼不好的比較,斐夫人很放心黛玉和林言的品行,隻是回憶着,不自覺在黛玉肩上撫弄。
“就是後來,不知怎麼就不認了。窦先生說什麼不再考試,老太爺也說從今往後再沒他這個徒弟——真想不通,分明那之前不久,他倆還去看接聖駕的熱鬧呢。”
佛前的蠟燭一晃,斐夫人驚醒似的,不好意思地笑着:“瞧我,竟一時出了神——這二位一個比一個倔,咱們不理睬——眼見就要到深秋,你還要安排府上的事。你若不嫌忙亂,索性我們兩府這一回便一處置辦,且甯兒媳婦現今身子重,你在這裡陪着也能幫我的忙。”
黛玉領會斐夫人的好意,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隻是她還記挂着林言,有心再寫封信給他,叫他也不需擔憂。
正想着,聽斐夫人輕聲歎息。
“也不知道言兒心裡怎麼想的。”
沒有根據的事,話本子一樣的波折,任誰聽了,都先覺得不能當真吧。
可黛玉卻鬼使神差一樣,喃喃自語。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