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越老越頑固。”
這個話題宛如被按進雪中溺死,三個人靜默一刹,又不約而同地談論起旁的事。
“說起來,當今允了省親的事。”
“省親?”陳謙時一怔,又了然朝林言看去:“還未道喜你外祖家出了位娘娘。”
林言哼笑,權當聽見這份恭賀。他還記挂着秦向濤的一句,于是又問道:“怎麼忽然說起省親的事?”
“這回與往常不同——從前是往宮裡跪拜,這會卻是在家迎主子。”
“可有準信兒?”
“算是有了。”
秦向濤這樣說,林言明白是十拿九穩的意思。
“若是建省親别院恭迎......”
“我家是不預備的。”秦向濤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什麼大的波動:“我姐姐雖也在宮裡,可我家的臉面多是父兄拼殺來的,不必再使勞動我姐姐。”
他說到這裡卻是頓一下:“可是言弟,你外祖家恐怕是要——”
林言從前沒聽得什麼傳聞,可是秦向濤說得十拿九穩,他心裡明白至少榮國府的省親别院是一定會建的。秦向濤見他沉默,剛想開口,卻被陳謙時一肘撞在肋骨上,嘴巴張開又閉合。
這會陳謙時總是在病中,林言又還要往榮國府去,因此他與秦向濤并未停留太久。隻是回去的路途比來時要沉默許多,臨分别時,秦向濤跟林言道:“有難處便與我們兄弟說。”
林言點點頭,謝過他的好意,目送秦向濤策馬離開了。
修建别院,最先想着的當然是銀錢。
他的手指不自覺點上眉心,腳下的一層冰迸裂開。
“想什麼呢?這樣入神?”
黛玉的聲音叫林言回神,他擡起頭,發覺寶钗和寶玉都正向他看着。外面刮着寒風,屋裡卻暖和得叫人發昏。他仰起臉,抿着嘴笑一聲:“暖風醉人,這兒卻也不差。”
“這會也打攪寶姐姐許久,倒也該走了。”
“你瞧你,說是想我,才來找我。這會言兒說一句困,你竟是立刻把我抛舍了。”寶钗笑着,又道:“外頭還冷着,叫手爐再熱一熱,你倆再回去。”
黛玉笑眯眯着應下,這時屋裡座位又是變化,原本黛玉與寶钗、林言與寶玉各坐在一處。這會不知怎的,分明也沒什麼人變動,林家的兩個卻又‘難舍難分’了。
寶玉還等着他林妹妹叫他——跟從前似的,不論幹什麼去,林妹妹總會叫他一句——可這會卻不是。
他竟有些茫然起來,一時竟想不起怎麼就跟林妹妹生分了。
她分明還是如往常般與姊妹笑鬧,隻是......
耳邊又是黛玉與寶钗輕聲細氣的言語,寶玉擡起頭,隐約瞧見一繡着霁紅的幔子透出紫色,籠着半角房屋,也框住黛玉的衣袖。可下一刻,林言揭開一角簾子,嘴上隐約說起外面又要下雪。更耀眼些的光透射過來,那些紫色的光暈好像是泅在布料上生出的水漬,這會捂到水裡,立刻就不見了——洗去了。
黛玉站起身,還沒忘了跟寶钗笑上幾句。可她忘記叫寶玉了,她原就沒想着跟他一道離去。隻是沖着屋子裡說話,跟許多人道:“我可要走了,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的。”
“林姑娘這樣說,下回我們可得坐實了的。”
過分熱鬧的聲音把寶玉的心聲壓蓋過,他愣愣看着黛玉,卻覺得自己與她卻像隔着一層朦朦胧胧的煙雨。
雨絲把她的眉眼洗滌得更加清晰,可寶玉卻不敢認定自己這時在她心中是什麼痕迹。
許是陽光太密,又或者心音紊亂,眼睛也看不清。寶玉莫名覺得林言朝他看了一樣,好像是笑的,又好像隻是沉甸甸打量着他。隻是當他再認真去瞧的時候卻隻看到一個過分生硬的側影,那墨玉棋子一樣的眼珠遮住大半,微垂着,很乖巧地望着身邊的人。
林言沒有理會寶玉此時的心緒,他心裡且裝載着太多事,正想着快快與姐姐說起。他接過兩隻手爐,将溫度較熱的一個遞過去。
那隻精美的繡簾被他揭開一半,那些暗暗的紫色便一點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