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年歲尚小,他倆的八字也該被一些人惦記了......
不出林言所想,這一次他依舊沒進到師父房中。隻是老師父隔着門闆中氣十足,幾番指點之間倆個咳嗽也沒有。林言放下的那口氣還沒吞回肚中,就被斐自山一疊聲趕走。
“我也不知多讀上幾卷,便能鍍金身不成?這些話她們說了,你是萬萬不可與我說,更況且是置氣來呢?”
林言一進門就聽見寶玉這句話,他嘴上依舊笑着,眉眼卻平壓下去。脫了外袍,挨在黛玉一側,輕輕柔柔叫一句‘二哥’。
“你可算回來,我是再支不住。”寶玉這話是跟林言說的,隻是指肚拍在桌上,眼睛卻依舊往黛玉看着:“林妹妹,你好偏心。我且不曾分說一句,你怎麼就誤會我?”
“這有什麼好分辨的?你有你的寶姐姐、雲妹妹,何故又巴巴跟我解釋來?沒得又落下我的不是,說我計較、小性兒,誤了你的前程。”
“好妹妹,你怎麼這樣想?論親論理,咱們都更親,哪有越得過去的?”寶玉托了黛玉的手,小心翼翼讨好着。眼見黛玉扭過臉來,更是笑着哄道:“你是自家人,有的什麼好吃好玩的,不都算你一份?快别這樣傷心,雲妹妹口快,你别往心裡去。”
黛玉的臉還沒徹底扭轉過來,聽到這一句卻又作了冷笑:“怪道你殷勤着過來了,原來是怕我跟你雲妹妹置氣。你且放心,我看雲丫頭是好,倒是你——我且不敢做你‘自家人’,趕明兒就回了老太太,還回自家。”
說到這兒,黛玉眼睫一顫,卻是留下淚來。
林言原本就因為他倆鬥嘴,自己怎麼也插不進話去心裡着急,這時候看見姐姐哭了,立時慌了手腳。曲着腿,半跪在炕上,手忙腳亂着與她蘸去眼淚。
“你且看着,我自有自家人,又不是......”黛玉握住林言的手,胸脯起伏幾下,到底沒忍住哭音,哽咽道:“又不是我自家無人,由着你們欺負去!”
“妹妹——”寶玉哀歎一聲,正欲再說,卻聽見林言的聲音幽幽傳來:“二哥,你且喝杯茶,歇歇口吧。”
擡眼一瞧,林言正半扶着黛玉肩膀。他的腿依舊曲在一旁,任由黛玉倚在身上。這樣不舒服的姿勢,他愣是動也不動,紮了根一樣立在黛玉身側,好像什麼風波也無法撼動。覺察到寶玉的視線,林言的目光便也低垂下來。這本該是摻雜悲憫的姿态,然而他眼瞳漆黑深不見底,這會落在陰影中,卻是恍惚一捧寒潭。
然而他一咧嘴,寒潭又照出波紋來,好像剛才的幽邃是錯覺。
“二哥,這會天也晚,再晚些恐怕起了風,二哥回去别着寒。”
這一句話原是想他倆彼此靜一靜心,然而寶玉急着叫黛玉立時諒解,這時卻竟惱了,沖林言道:“我與林妹妹說話,你不知前情,且不該這樣照管。”
“我不知前情,但知我姐姐。沒個前情,我姐姐絕不會無端做惱,寶二哥隻管叫我姐姐不往心裡去,怎麼不與我說說怎麼開解前因的心結?”
“我——”寶玉張口,一時說不得。偏又見林言話語悠悠,眼睛隻專注跟黛玉看:“二哥,晚來風氣,莫叫襲人姐姐她們擔心了。”
林言這番話說來,實在叫寶玉又愣又惱,偏生看林妹妹在旁不好發作,隻嘴上道:“你滿是道理,我自說不過你去。隻是我一心為着林妹妹,你不該疑我此心。”
林言的笑容頓一頓,他握住茶壺,茶液順着壺嘴的藤花溢出,騰騰的水汽模糊他的面容。
“二哥為長,好些事還得賴二哥教我,哪裡......當得那一句了?”
寶玉接了茶,因着林妹妹在旁,順着話便也下來。旁人見此,當然撇開去說些趣事。黛玉擰着指甲,瞧一瞧天色,到底跟寶玉好聲說過幾句,才将依依不舍的寶玉送走。
“姐姐……姐姐,我方才說重了話——你别生氣。”林言踟蹰一下,自己牽着黛玉的手,方才的沉穩悄悄破出缺口,讷讷中有些無措。
“你護着我,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生你的氣?”黛玉為着弟弟的反應,心裡好笑,想摸摸他的面頰,卻忽然發現林言已經長得比自己要高了。
林言不說話了,隻是自己攥緊姐姐的手。
“我怕我當着許多人落了寶二哥面子,底下人明着不提,暗地裡說些不當聽的。我一時生氣,雖這樣說了,到底不是我常在此聽着,可姐姐你......”林言抿一下嘴,真切懊喪起來:“我今後一定更謹慎些。”
黑雲過月,耳邊寒風呼嘯。黛玉聽了林言低低一句,心裡歎着,嘴上卻不發一語,隻是手指攏緊,牢牢将他牽在手心。
“佛奴,你記着,縱使言辭如刀,隻要你不疑我,我不疑你,就不能真切傷了我去。而你若因此瞻前顧後,才是白白辱沒了父親和斐先生的教誨,真切叫我傷心。”
她認真說着,直直望向林言的眼睛。
“你我總是要一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