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裡的植景不過是應個心裡的想頭,滿眼的紅,燃得熱烈,但慘白的牆面總是敗興。也許牆是溫柔的白淨,但這裡太幽靜,那顔色也就變得冷清,使得牆下的紅花終究延燒不到牆外去,那紅色隻好沿着牆角圍燒着這方院落。
而無論秦向濤那時究竟答了什麼,這一件事都是讓陳謙時猜對了的。
林言派去報信問安的人還沒回來,榮國府的信就傳到蘇州。裡面滿腹關懷,說已經收拾好他們從前住的院子,說老祖宗可盼着。
林言跟姐姐商量過後,終究不好駁長輩的好意,打算先往榮國府去小住。
“京裡的房舍也收拾着,問起來隻說是怕被看守的偷着賃出去就是了。”黛玉的囑咐與林言心裡的想法不謀而合,可他心裡仍有些不甘願,好像隻有姐姐與他的環境就要徹底破碎了。
“這是怎麼了,眉頭鎖得這樣緊?”黛玉點點他的眉頭,少見林言這樣走神。林言叫這點溫度喚醒,摸一摸眉心,按耐下自己的情緒。
“沒怎麼,我是想即便回京,師父也看不得我松懈。隻姐姐在家總是冷清,陪着老太太去也好。”林言聲音悶悶的,窩在黛玉手心,耷拉着眉眼,活像一隻被雨水打濕的小狗。尤其他眼珠漆黑,這時看去,更是帶上幾分可憐相。
隻是黛玉沒能欣賞這樣的可愛樣子太久,新鮮出爐的林案首又想起自己讀書人的架子,彈起身,整理着領子袖口,嘴裡又鄭重道:“再則,迎春姐姐她們不都在麼。”
沒戳穿他那點小心思,黛玉笑盈盈的,伸手理順他的後頸的衣領。蔥白的領口折出一道痕迹,黛玉撫平去,又問道:“近日腕子還疼嗎?”
“不疼了。”林言想起來就要笑,黛玉也不知道他究竟喜的什麼。見他這樣,也隻得捏捏他的耳垂,調侃道:“我難道沒給過你旁的?怎麼單就喜歡這個。”
“姐姐給的,我當然都喜歡了。”林言依舊笑着,可究竟是為什麼這樣喜歡那腕帶,卻左躲右閃不肯說。
既打算回去京城,這邊也要早早照料。幽居的幾位姨娘想守在老宅,林言便留下充足的人手與她們使喚,又敲打管事,以防舊事重生。窦止哀并不打算回京,自從那日失神怔愣,他對林言便躲閃起來。一句問半句答,學問有回應,關于旁的一句不說。
林言也沒想着追問,隻是師兄的窺視太熾熱,叫他不得不自己找去問。
“師兄,你不與我一同回京,可是還要在蘇州麼?”
“我預備着再在這邊待幾年。”窦止哀别着腦袋,看天看雲看花草,獨獨不看個子到他肩膀的小師弟。
“好,師兄若有什麼事再給我來信,或者去找管事的,我都跟他們說過了。”林言态度很溫和,窦止哀驚訝地看着他,許是沒想到他就這樣将前事掀過。
“好,師兄先謝謝你。”窦止哀擠眉弄眼,末了竟有些不甘心他這樣全無好奇的坦誠:“你沒别的想說的,想問的?”
林言搖搖頭,見師兄的表情,又笑了。
“知道的太多,對如今的我沒有好處。不如糊塗些,一門心思讀書去,師父總不會害我的,而我......”
林言不再說話,窦止哀也懂得他的未盡之語。他沉默良久,半是感慨,半是歎息:“說的也是。”
林言抿一下嘴,又聽窦止哀問道:“你們到了京城後的日子都安排好了?”
“好了,屋舍還收拾着,老太太心裡挂念,叫我們先去榮國府住着。”林言的笑容且沒落下來:“這邊有可信的人盯着,到了京城也不需由他人負擔生活。師兄别擔心了,我跟姐姐心裡有數。”
窦止哀撇撇嘴,道:“我是怕你倆心思太重。”
“這話怎麼說?”
林言終于追問開,窦止哀卻不答了。
還有一位長輩懷揣着與賈母不相上下的期盼。
老師父還在病中,哆嗦着手給林言親筆寫信,其中含蓄表達對弟子在這一場考試中的名次的肯定,又要他戒驕戒躁,不要堕了他這個師父的名聲。
在信的末尾,老先生有些惆怅。他跟林言說自己年紀大了,這時生病又不知幾時得好,精力大不如前,于是給林言安排了旁的去處。
國子監。
斐自山終于在疾病之下,捏着鼻子準許徒弟去自個看不上的,斐府以外的地方讀書。
隻是末尾又陰沉沉表示,林言還是要在旬假至少來一次斐府,由他這正兒八經的師父考核。
林言叫小老頭最後仿佛恢複活力的字迹逗笑,又見國子監三字别扭,知道師父總是不那麼大方,心甘情願‘讓’出徒弟的。
隻是,原來師父竟病得這樣嗎?之前寫信回信,分明還不是這樣手抖。
他五歲就拜了斐自山當師父,幾乎在斐府長起來,對師父有獨特深厚的感情。他也并不是不把窦止哀的話當一回事,隻是正如之前說的,現在想太多也沒有用處。
撫平信紙的折痕,林言又細細複讀。
國子監——他在心裡重複這三個字——換個地方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