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虎鳴語氣平穩地答道,态度十分了當地承認。
“你殺了他?”
在問這一句的時候,趙疏玉的目光移到他微垂的眼簾上,眸色中充斥着審視與興味。
一介十三歲的孩童,與五大三粗的男子,武力懸殊如此之大,他怎麼動手,又怎麼成功殺了他。
“你們驗過虎鳴的屍嗎?”虎鳴卻不回答,而是反問她道。
“自然。”趙疏玉回道,“火場之上的每一具屍首仵作都會一一查驗,包括……你的父母。”
周德整個人似乎都僵住了,可随之他又松懈了下來,一點都不意外,似乎早就在心裡接受了這個結果。
這也許,跟趙疏玉之後要問的話有關聯。
“虎鳴的身上沒有外傷,但他的後背連帶着屁股那一處一片青紫,是你推的?”趙疏玉接着問。
周德點了點頭。
“虎大哥人很好,我姐姐的藏身之所就是他幫我找的。”
“所以你就恩将仇報?”
“我沒有恩将仇報!這世上,沒有人比我姐姐還要重要!”虎鳴忽然站起身,他眸中夾雜着一種趙疏玉根本不理解的情緒。
他音調拔高,看向趙疏玉的目光中灼熱道:“我沒有殺虎鳴!”
他深呼了一口氣,緩緩道:“當時火勢越來越危急,虎鳴吸了太多煙氣人已經暈了過去,我替換了木盒裡的内容之後,你又突然現身府前,我沒有時間去救虎鳴,隻有自己逃走。”
“可我若不帶着那些文書出逃,我姐姐一輩子都身受劉世堯的威脅,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趙疏玉一挑眉,又問道:“既如此,你逃出之時将那些文書全都扔進火海不就成了?你姐姐的秘密就會一輩子都埋藏在這場大火之下,沒有人再會提及。”
“我不能這麼做。”周德垂下眸,眼中似有淚光。
“父親一直教我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忠君報國,最不可姑息養奸,助纣為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将喉中的哽咽随着呼聲一起歎去。
“趙姑娘。”周德擡頭看向她時,伸手迅速抹了一把淚,眸中濕潤,卻有一股異樣的韌勁,“姐姐的事情很重要,但那困在劉世堯府裡被随意典賣的女子也同樣重要。”
“我希望能将文書帶出,交給我信任的官府,求他們為那二十七個女子沉冤昭雪,将她們的冤屈洗刷公衆。”
趙疏玉不置言辭,又問他第二個問題。
“為什麼要在大堂之上公然刺殺我?”
虎鳴又垂下眸,一臉無奈地扯了扯嘴唇,“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活,我姐姐也能多一分活下去的指望。”
“拿你的父母呢?”
“是他們……幫我籌劃好了這一切,他們的一輩子已經毀在劉世堯手裡了,怎麼會還讓我……再一次……重蹈他們的覆轍。”越說到後面,他的話語之間越發哽咽,直說到後面泣不成聲。
“劉世堯的手再長也不敢伸進官府,我隻有在官府裡,才安全……”
問完了這兩個問題,趙疏玉此行便算結束。
隻是看着他一整個人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模樣,趙疏玉的心裡不知從何處升起一抹不忍。
她竟沒走,而是站在周德的身前。
落在地上的影子包裹着周德十三歲還未發育,弱小的身體。
良久,她也未挪動步伐。
啞聲問他道:“你今後還有什麼打算嗎?”
周德搖搖頭,他收拾好了情緒,可鼻腔中仍是悶悶的。
“我不知道。”他頓了頓,腦海中浮現出周玥溫婉柔情的笑容,而原本被擊碎一地的心髒卻也因這抹笑容拼湊起來,他笑道,“但是我還有姐姐,有姐姐的地方就是家。”
趙疏玉點了點頭,不過她又想到什麼,問道:“可是如今劉世堯既殺了你的父母,肯定也沒有要放過你們的意思。這樣看來,你們隻有逃出江南才最保險。我或可去請示李惟初,讓他幫你們。”
周德心頭一喜,他方想磕頭答應,卻又忽然頓住。
他姐姐的親事……
如果他就這麼走了,以後做個小厮,難道還要讓她的姐姐去漿洗做活,或是同他一道為奴嗎?
轉念一想,在哪裡做工都不如在官府裡有前途。
于是他磕了個頭,鄭重道:“趙姑娘,我們已經被劉世堯逼上絕路,縱使逃,卻總有會被他抓住的一天……我不想讓姐姐每日與我擔驚受怕地過日子,還請趙姑娘留下我姐姐,讓她在你身邊……哪怕做個随身丫鬟,也好比和我一道颠沛流離得好。”
趙疏玉低頭看了一眼他,雙眸眯了眯,直截了當地說道:“你想讓我收留你們?”
見心底的秘密被戳破,周德的臉上不免浮起一抹紅暈,瞬間又磕頭下去,言辭那叫一個真情實感。
“求姑娘收留我姐弟!日後我給姑娘當牛做馬,在所不惜,但求姑娘留我們姐弟在縣衙!我從小便做慣了粗活,必不會……”
話音未落,趙疏玉忽然問他道:“你讀過書嗎?”
周德一怔,心中不禁打鼓問道,‘她問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難道是在考驗自己對她有沒有用,還是另有其他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