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初聽着這番話,不禁危險地眯了眯眼睛,看見他小動作不斷,眼珠子亂竄的眼睛和一雙無處安放緊張扣着的手指,他便可斷定,周德對自己還有隐瞞。
他冷哼一聲,這一聲無疑如一塊寒冰重重敲在周德的心髒之上,他内心猛地一沉,頭立馬趴下去,低得更低。
趙疏玉看了一眼頭快要貼到地面上去的周德,她眸底劃過一絲了然。
開口提醒他道:“李縣令可不像我,我手段優柔寡斷,可李縣令是最鐵面無私,你若敢對他有隐瞞……呵呵。”
最後她并沒有說出具體的懲罰手段,是為了留有餘白,讓他自我攻破心理防線,最終全部都乖乖交代出來。
周德趴在地上,到抽一口涼氣後低低答了一聲,“是。”
李惟初端坐着呷了一口茶,沉聲開口道:“本官最後問你一遍,你為什麼要進火場。”
周德緊緊握着拳,忽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擡起頭與趙疏玉直直對視。
“我姐姐她……”
“你放心。”趙疏玉垂眸,這世界上她最不懂的就是親情血緣。
她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周德會這麼在意她的姐姐?
為什麼呢?……姐姐,很重要嗎?
為什麼這麼重要?是因為親人嗎?
可什麼是親人?
在這三個字落地後,像是給周德一劑定心丸,他的眼神逐漸從遊移不定變得堅定無比。
他朝趙疏玉重重磕了一個頭,以表他深沉的感激。
但她卻輕皺了一下眉,伸手指了指李惟初的方向,道:“是李惟初同意我讓維尋去救你的姐姐,你應該謝他。”
周德一愣,他直起頭快速看了一眼李惟初,剛想再彎腰磕頭時,李惟初卻一把制止了他。
“本官不需要你的虛禮……”
可他話還沒說完,周德便立刻接道:“縣令大人,趙姑娘,我知道你們需要什麼……對面的話,我都聽到了。”
說完,他一骨碌把自己右腳的鞋給脫了下來。
在二人震驚疑惑的目光中,他就這麼光明正大地從鞋裡面掏出一沓紙。
隻是周德被關進來後已經不知道有幾天沒有洗過澡,紙張被熏得又髒又臭。
趙疏玉彎腰正準備将紙從周德手裡接過時,李惟初卻不知從哪裡冒出,先一步将那沓紙拿在手裡。
她擡眼瞧去,李惟初拿着紙張的手似乎在隐隐顫抖,面容也有一瞬間的扭曲,可瞬間便都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依舊如往日那般冰山不可觸碰。
他一張張翻着這沓紙,趙疏玉踮起腳尖往翻閱的紙張上看去,李惟初側眸看了她勾着脖子很是艱難的樣子,手不知是不是有意放低,趙疏玉漸漸地不需要再踮起腳尖。
“張瑤,李苓,戴玉鳳,陸紫妍……”她一張張看着這些紙上的名字,一眼眼看着每張紙左邊用朱筆大大地勾勒出“典妻契”這三個字。
她越看到後面,便越不可思議。
“你姐姐,是未婚,且也在這其中嗎?”但這裡面隻有二十七份文契,并沒有周玥的。
周德向趙疏玉磕了一個頭,他道:“對不起,疏玉姑娘,是我欺騙了你。”
“我那天看見有人放火,但我并沒有聲張,我想在火勢還不大但衆人慌亂的時候進到書房把我姐姐的典妻契給偷出來,但是那個裝有我姐姐文契的木盒都被虎鳴拿走了。”
“我騙你我并不知道姐姐為什麼會被藏起來,是因為我姐姐将來還要嫁人……如果一旦被别人知道我姐姐她曾經……就不會有人要她了。”
“尚未婚配的女子,怎麼能做典妻?”趙疏玉雖不知道什麼叫做“典妻。”
但她知道“典當首飾”的意思——家中實在沒錢用了,隻能把值錢的東西給拿到鋪子裡典當換錢度日。
而典妻,那不就是将妻子當做物品典當給别人用來換錢?
可她姐姐清清白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麼就被“典妻”了?
“正是如此。”周德紅了眼眶,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死死咬着下唇,下唇隐隐發白。
他不知是氣得還是憋得,渾身發抖,哽咽道:“他們毀了我爹爹的仕途,騙我爹爹欠下滔天的賭債,下藥弄瞎了爹爹的眼睛讓他再也不能看書,也不能替人抄書糊口……他們毀了我的爹爹,還想毀了我姐姐……我恨,我恨他們!”
“你既那麼恨他,當初又為什麼要跟劉世堯一起來隻認我是縱火兇手?”
“我沒有辦法!!”周德幾乎是吼着出聲,他整個人焉了下去,“我被劉世堯威脅,他說他找到了我姐姐藏匿的地方,如果我不幫他,他就按照文契把我姐姐典給‘大人’,讓我一輩子都見不到姐姐,我害怕,我真的害怕……這一整個家裡,我最不能再失去姐姐了。”
趙疏玉則敏銳地發現他話中的漏出來的玄機。
她疑惑地歪了歪腦袋,當即便又問他問道:“大人?什麼大人?”
而李惟初卻在此時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們的話,“這裡面沒有你姐姐的文契。”
“當然。”周德一直壓在他心頭的那塊石頭被他親手扔進火場中,化為灰燼,他恍然輕松道,“我從虎鳴的手裡搶過木盒,将那裡面所有的文契都取了出來,随便替換了。”
他頓了頓,看向趙疏玉說道:“我本來想把姐姐的文契扔進火場,可就在這個時候,你來了。我害怕暴露便走小門逃出。”
“你既能逃出,那為何那些女子們……”
“她們為什麼要活下來?”周德反問道,“活下來等着繼續像玩意一樣被劉世堯那個禽獸送去讨好大人們嗎?”
“她們逃不出去,永遠都逃不出去,她們在那處宅子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這一把火燒死她們不好嗎?
“死,是她們最好的出路。”
趙疏玉在聽得她這番話時,腦海中莫名便浮起沈懷夕自殺前曾瘋瘋癫癫說的那一句話。
[我永遠都出不去,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一開始,趙疏玉覺得她這話是對她口中的“安郎”說的。
如今看來……
她這一番話究竟是對安陵,還是對劉世堯呢?
細思極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