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初接過衣裳,指腹上下撫摸着那塊被火燒的痕迹。
眼波微動,他垂眸不知在想什麼,半晌他才道:“劉世堯今日來過了。”
趙疏玉眉頭一挑,垂眸看向端坐在蒲團上的李惟初,道:“他又來鬧了?”
他搖搖頭,道:“他沒這個膽子。”又道,“他倒是無關緊要,隻是他身後的勢力……”
他眯了眯眼,“不容小觑啊。”
“你是指,巡撫?”趙疏玉問道。
“那二十七個女子,你不覺得奇怪嗎?”
趙疏玉從他手上拿回周德的衣裳,她道:“自然。”
“你覺得他為什麼要将那二十七個女子全都燒死?”
趙疏玉一愣,他竟然就這麼肯定這把火是劉世堯放的了嗎?證據呢?
李惟初見她半天不說話,站起身,緩緩走到趙疏玉身前,眼神幽暗地盯着她看,道:“如今耳環的主人尚未眉目,你可有法子?”
趙疏玉擡眼,看見他眸中的寒意,眉眼淡淡,“你還記得在大堂之上周德對我說的那番話嗎?”
“你是指,婉姐姐?”
趙疏玉點頭,“不錯。”
似蹙非蹙的遠山眉好似在表露她現下略微愁悶的心緒,她無奈道:“周德很是讨厭我,我實在沒辦法從他口裡套出更多的東西來。”
“沒有辦法?你是在向他,向劉世堯認輸嗎?”李惟初看向她幽暗的眸光逐漸加深,聲音沉沉地問道。
趙疏玉兩團遠山眉緊緊蹙起,否認道:“當然沒有!”
“天下沒有一個罪犯會喜歡衙役。”李惟初似乎在教她,“威逼利誘,嚴刑逼供,無所不用其極。”
他的音色沉沉,極具威嚴,聽在任何人耳裡都會到汗毛倒豎的地步。
“隻要能問出你想要的東西。”
但趙疏玉卻是絲毫不懼,她的眸中露出一絲玩味,唇角微微上揚,但弧度并不明顯,問道:“就像那次你對我嚴刑威吓,逼我說出真相是嗎?”
李惟初身體往後傾了傾,他一挑眉,不置可否。
二人眼神相視,不遑多讓,最終李惟初将目光移到門上,道:“走吧。”
“去哪兒?”趙疏玉一頭霧水。
“見犯人。”李惟初淡淡說道,可是語氣中卻多了一絲厭惡。
能讓李惟初如此惡心的,就隻有窦揚和春禧兩個人了。
可是為什麼,他會對他們那麼厭惡?
李惟初對他們的名字說都不想說出口,連提一嘴都嫌髒,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厭惡他們?
不過是走了歪路的飲食男女罷了,為什麼會對他們這麼厭惡?
李惟初餘光不經意間瞥到趙疏玉對自己認真探究的小臉蛋,他神色從容,忽然開口問道:“為何這般看着本官?”
趙疏玉卻也不含糊,有什麼話當即便說出來了。
“你好像對窦揚他們厭惡至極?”
李惟初似乎并不意外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但空氣還是靜默了一瞬。
他們依舊并肩走着,一路無言,卻在趙疏玉覺得他不會回答的時候,李惟初卻忽然說道:“你覺得我為什麼恨他們?”
趙疏玉在心底盤算了很久的原因,當即便答道:“他們是你手底下的人,但也是劉世堯的内應。”
“他們背叛了你,你自然厭惡。”
她頓了頓,李惟初也沒有說話,似乎是在給她時間。
可心下始終想不明白一點。
“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對他們那麼讨厭。”
過了很久,李惟初道:“安插内應,背叛舊主的事我見多了,早就不在意了。”
他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說出一句令趙疏玉無法理解的話。
“趙疏玉。”他停下腳步側眸看向趙疏玉,裡面的眸色卻竟然湧現出一抹悲傷。
趙疏玉驚呆在原地。
“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子……難道連這其中的彎繞都想不明白嗎?”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李惟初緩緩道來,“劉世堯他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我府裡安插内應?”
“他是嫌脖子上的腦袋太松,還是嫌親族太多了麼?”
聞言,趙疏玉的神色從疑惑到震驚,再到如今心有餘悸。
一種出于本能對未知的恐懼,心髒的跳動不斷加快,她聽得胸膛中猶如驚堂鼓般的心跳,心下隐隐浮上一絲猜測,在她說出這個猜想時,頭皮似乎也陣陣發麻。
“你的意思是,窦揚和春禧背後另有其人嗎?”趙疏玉眼珠在眼眶中瘋轉,卻想不出所以然來,腦海中浮現出的,隻有一人。
她緩緩擡頭與李惟初對視,輕言吐出問道:“巡撫?”
李惟初的目光卻從她那一雙水漣漣的眸子中離去,望向更遠的遠方。
“是他麼?”
李惟初嘲諷似的哼笑一聲。
閃爍其詞道:“當然不是。”
“他隻不過是那些人手裡的一條魚——一條引我上鈎,置我死地的魚餌罷了。”
趙疏玉則是越聽越糊塗。
她垂下眸,心中不禁有一個猜測——李惟初并不隻是江南縣令這麼簡單。
江南,并不是她原本世界裡的“魚米之鄉”江南。
恰恰相反,這裡的江南離朝廷三千裡遠,土地貧瘠,生态淩亂,朝中官員哪個願意從舒适富庶的京都來到這窮鄉僻壤的江南來?
遠離朝廷三千裡外放委任官職?
趙疏玉心裡不禁哂笑一句。
怕是流放三千裡才更有信服力一些。
而李惟初撐死不過25歲的年紀,卻被斬斷青雲路遣到這處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