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姿勢可能于绮羅确是不舒服,绮羅自始至終都沒給我一點回應,而我擔心弄傷了她,也不敢全情投入,遠不及平日家常自在。
不過,沒試過又怎麼知道呢?
現去了魅,也不算一無所得。
事了,我抱起绮羅,裹進被子。
“高無庸,水!”
高無庸送水進來,我接過熱毛巾,親自替绮羅擦身換衣。
其實绮羅進府當夜,我就曾替她擦身穿衣——爺生平頭一回服侍一個婦人。
妻這個字,許慎《說文解字》裡解為“婦與夫齊者”。何謂“齊”,我以為除了通俗地“門當戶對”,“身份匹配”外,還有同心協力,攜手共進的意思——绮羅是我自己求娶來得婦人,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照顧她,我心甘情願!
如果這都不叫夫妻,那什麼才叫?
先我求指婚時,根本沒想到皇阿瑪會将绮羅指為庶福晉。
照顧好绮羅,我方自己擦身更衣,又示意高無庸送進早飯來。
“绮羅,”我端了高無庸送進來的碗叫她:“來,喝了這碗粥再睡!”
绮羅不用我扶,自己掙紮着坐起身,還垂眼避着我,不看我,顯見得尤生悶氣,不想理我。
我必不能許!
拉绮羅倚靠我懷裡,笑道:“罷了,但瞧你番這弱不勝嬌的份上,還是爺喂你吧!”
舀一勺粥送到绮羅嘴邊,绮羅張口吃了,終于擡起了眼睛。
我滿人原漁獵為生,喜歡吃魚。京裡雖有海子,有運河,許多本地魚,但味道都不及我們滿人龍興之地的魚。似我有自己的打漁隊,專門給我進魚。
黑龍江離京兩千裡,長途運魚,耗資靡費。所以我府邸後院,一般婦人都摸不着這黑龍江的進魚。而我擺酒請客,也隻用京裡沒有的哲羅、法羅一類,不會用随處可見的鳜魚——一般的錢,換成海參鮑魚不更好看?
京裡各府也都是如此。
昨兒曹寅廚子做了幾樣魚,清蒸紅燒都有,也就這道魚粥新鮮。
“好吃吧?”我溫柔地看着绮羅,告訴她嫁給爺的好處:“昨兒皇阿瑪賞了我些黑龍江剛進來的‘三花五羅’。”
才說一句,绮羅臉上便露出意外,杏眼橫向了别處。
绮羅最是多心,為知曉她心思,我必是要逗出她的話來。
“這‘三花五羅’指代的是黑龍江所産的八種魚。”我一一曆數:“三花’說的是鳌花、鳊花、鲫花,‘五羅’則是哲羅、法羅、雅羅、胡羅和銅羅五樣魚。”
我們滿人管有花紋斑點的魚叫“花”,“羅”在我們滿語裡是兇猛的意思,比如哲羅足有丈餘,性情兇猛,除了捕食其他魚類,還能捕獵蛙蛇和水鳥,被稱為“水下猛虎”。
說話間,我忽然想到绮羅也叫羅,且生肖屬虎。早前我以為绮羅的羅是“绫羅綢緞”的“羅”,輕薄絲綢,加上“绮”字寓意“華貴絲綢”,現方體悟可能理解片面了——绮羅還有“美好可愛的老虎”的意思。
老虎性情兇猛,婦德卑弱第一。南方漢人素來以為婦人生肖屬虎者克夫,不吉,有“虎女難嫁”之說。屬虎婦人談婚論嫁時往往虛報年歲。
但我們滿人不一樣,傳說裡先祖努爾哈赤被虎哺育,虎是我們滿人的祖先和保護神靈。屬虎的婦人跟男子一般得祖先神靈護佑,有福氣。
绮羅生母姨娘原是南邊人,能知道我們滿人習俗,自然是明尚告訴——“绮羅”“華貴絲綢”、“美麗可愛的老虎”這個名字集齊漢女的美麗柔順和我滿女的勇敢彪悍兩面,比“绮霞”“绮雲”這兩個天邊的雲彩不僅親切溫馨,更寄予厚望。
明尚曾經應該很愛绮羅生母姨娘,愛屋及烏地喜愛新生的绮羅——看绮羅這個反應,绮羅這個名字多半就是明尚同绮羅生母姨娘吃魚時給起的。
明尚對绮羅生母姨娘始亂終棄,現我喂绮羅魚粥,講“三花五羅”,绮羅多半見景生情,以為我跟明尚是一丘之貉。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隻能硬着頭皮往下講,心裡籌謀挽回。
“八種魚中,這雅羅要待立夏後方才有,胡羅和銅羅呢,出水即文,運不出來。所以實際進來的也隻鳌花、鳊花、鲫花、哲羅、法羅這五樣。”
“哲羅、法羅也倒罷了,隻是這鳌鳜,鳊魚,鲫瓜子,”绮羅杏眼轉向我:“這江南水道縱橫,還不是遍地都有。又何必自東北運過來,可是——費事?”
一句罷了,說明绮羅吃過哲羅、法羅,認可哲羅、法羅的稀有,而“費事”,則說明我想對了,绮羅早前沒吃過,或者吃過,但沒覺出黑龍江鳜魚的美味。
難得绮羅也有無知時刻,我必是要細細告訴:“江南自古以來都是魚米之鄉,盛産魚蝦,但同樣一種魚,若真論起味道來,這江南可就不及北方多矣!”
绮羅聽住了,杏眼定在我臉上,一臉地願聞其詳。
我心情舒暢,绮羅可算是認真聽爺說話了。
“既是你剛才提到鳌鳜,那爺今便就與你細論一番。”我笑道:“‘西塞山前白鹭飛,桃花流水鳜魚肥’張志和的這首《漁歌子》自唐傳頌至今,整蒙蔽了後人一千年的口舌。”
绮羅啊地一聲張開了嘴。
“塞山在哪裡?”我自問自答:“浙江湖州。所以但凡念過這句詩的,無不以為鳜魚是江南的好,江南才出鳜魚。”
绮羅聽得怔住。
“被爺說中了吧!”
眼見寥寥幾語就唬住了绮羅,我着實有些得意。
起早貪黑念了十好幾年書,我自覺也有一點子學問,非明尚可比。
奈何皇子身份限制,不能下場。不然三場科試,我不說比绮禮、張廷玉、徐本如何,怎麼也比年羹堯那眠花宿柳的花花公子強吧?
绮羅終知道爺才是她最好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