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禧貴妃之後，後宮以惠妃、宜妃、母妃、榮妃為尊——連貴妃都沒有了。

所有後宮，打惠妃起，無不想進貴妃、皇貴妃，都竭力讨皇阿瑪歡心。

隔年，康熙三十四年朝廷最大的事就是噶爾丹領三萬騎兵攻打喀爾喀蒙古，皇阿瑪坐鎮指揮，兵分三路圍剿噶爾丹。

宮裡王庶妃生了十六弟胤祿，地位益發穩固。皇阿瑪谕旨李煦替王庶妃尋親，預備漠西大戰後冊封王庶妃的意思就很明顯。

打康熙二十年之後，皇阿瑪就沒再冊過後宮，後宮盼冊封已然盼花了眼，聞訊無不摩拳擦掌，勢必要抓住這十幾年才得一回的機遇。

康熙三十四年——绮羅十歲，绮禮中秀才不久，正是兄妹倆剛開始合計賣畫時候。

郭絡羅家因宜妃包衣擡旗，但想更進一步，還得要兒郎争氣，能建功立業。

绮禮十四歲中秀才，即便于漢人也是神童，前途無量。郭絡羅家擺酒慶了三天。老八、老九、老十不必說都去了，家常說蒙古話，對漢話半通不通的老五難得地也去了。

郭絡羅家老太太、明尚等當家人的歡喜可見一斑。

郭絡羅太太就生了一個绮雲，沒有親生兒子，這原是她籠絡绮禮的最好時候。

郭絡羅太太忽然将绮禮搬出内宅，又停了他的讀書月銀，就很不合常理——郭絡羅家大富，郭絡羅儉省這一點銀子圖什麼？也不怕為人議論刻薄。

绮禮進學可不僅是功名，還喻示有座師、同年，以文會友，人情往來。

再郭絡羅家老太太、明尚能夠同意？

秀才發榜都在五月，王密雲生産在六月，短短一個月，郭絡羅家對绮禮态度巨大轉變，必有因由。

受绮禮搬出内宅影響最大的是绮羅，先生沒了，書不讀了，每月的書本月例啥的，也都沒有了。

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習慣了每月十兩花銷的金婆子徐婆子一下子隻得二兩，不跟绮羅報怨才怪。才剛十歲的绮羅若是彈壓不住兩個婆子，那就是死路一條——刑部宗卷裡太多奴才覺得主子沒前途，偷盜、拐騙、強占主子财物，甚至于弑主的前例了。

郭絡羅太太打内宅搬出绮禮，裁掉绮羅讀書月例不算，連绮禮的讀書月銀都一塊裁了，就是打源頭掐斷绮禮對绮羅的接濟，逼绮羅死。

若不是绮羅會畫畫，跟绮禮合謀賣畫賺銀，隻靠月銀，多半都不必等兩個婆子造反，绮羅自己大概就先餓死了——但看绮羅每天使門上跑腿買那許多的鹵菜燒鍋就知道她家常飯菜差，吃不飽。

绮羅活着，人口都贊郭絡羅太太賢德，而绮羅的沉默寡言也礙不了郭絡羅太太什麼，郭絡羅太太突然針對绮羅，自然是宜妃授意。

宜妃讨好皇阿瑪，為皇阿瑪隐，必須除掉绮羅——俗話說“女大當嫁”，眼見绮羅大了，要指婚嫁人了，其生母姨娘舞伎出身少不了為人議論，沒得帶出王密雲來，傷了聖譽和十五弟、十六弟的體面。

宜妃想升貴妃、皇貴妃，執掌宮務，就得有母儀天下，關愛十五弟、十六弟的氣度！

绮禮中秀才後無論跑裝裱店還是寄賣書畫都是尋常。郭絡羅太太即便聽說，多半也不以為意——京裡無數赴考寄居舉人，輪得到绮禮這個秀才出頭？

及等绮禮賣畫出名，郭絡羅太太知道绮禮有足夠銀子補貼绮羅，斷月例逼不死绮羅，估計幾個月都過去了。

後院諸多手段，原還有其他法子，郭絡羅家太太沒再使，大概是李煦尋親出了變故——其中具體我雖不清楚，但以常理推斷不外是十一二年前曹寅家班一撥幾十個舞伎進京，這些舞伎的親朋好友還在江南。舞伎的親友不用說都是舞伎樂師，再就是風流士紳，總之交際廣泛。結果這些人一打聽，好家夥，所有的進京舞伎全死了。這要讓人如何想，如何議論？

為尊者隐，京裡各府能各自為政分頭解決舞伎，曹寅在江南還能一氣滅幾十個舞伎親友們的口？

那還不得炸？

但留着這些人，皇阿瑪南巡懷柔還怎麼懷，怎麼推行“滿漢一家”國策？

由此皇阿瑪尋不到當年舞伎，也要擡舉一個她們的後裔抛頭露面以辟謠。

康熙三十六年，绮霞大婚，郭絡羅太太第一次領绮羅進宮謝恩，多半那時就選定了绮羅。

此後郭絡羅太太開始帶绮羅出入各府，抛頭露面，吃席看戲。宗室很快都認識了绮羅，知道她的出身，給她起綽号“兔子嘴”。

绮羅至此算是保住了小命。

一将功成萬骨枯。王庶妃雖至今未得封号，但為她進宮伴駕，無辜枉死的舞伎以及她們的孩子已很不少。绮羅能活下來，真是僥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