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過羅美,使高福領秦栓兒、秦鎖兒拿軟塌擡了绮羅回去,我轉身來跟皇阿瑪請罪。
不說酒席鬧劇,就沖剛堵禦帳門堵了一個多時辰我都得給皇阿瑪一個交代。
“你媳婦救回來了?”皇阿瑪放下手裡的《舊唐書》問我。
我默然。
皇阿瑪搖頭:“說你多少回了?要戒急用忍。每每事到臨頭,都忍不住。”
我告罪磕頭:“兒臣有負皇阿瑪教誨。”
我是真懊惱自己踹绮羅的那一腳——當時确是脾氣上頭,失了力道。
皇阿瑪擡手叫起:“起來吧!你媳婦跟諾敏到底怎麼回事?”
我趕緊回禀:“回皇阿瑪,實沒有什麼事。郭絡羅氏原不會騎馬射箭,加上身患心疾,入府以來亦沒好生學。”
“郭絡羅氏今年第一回來圍場,不敢與人較武,就讓底下奴才給抓了隻兔子拿細繩拴了當靶子,擱圍場沒人處練習射箭。也算來圍場一趟。”
皇阿瑪一臉古怪地聽着,顯見得沒料到諾敏搶的绮羅兔子是這麼個來曆——根本不是尋常的搶獵糾紛,兔子的歸屬沒一點争議。
“這是兔子,那個馬呢?”
皇阿瑪深知諾敏的脾氣,隻聽個開頭就足夠了。
“馬是門下剛孝敬給兒臣的大宛馬。因為郭絡羅氏才學騎馬,還沒有坐騎,兒臣就把這大宛馬給了郭絡羅氏。”
“郭絡羅氏騎了大宛馬去圍場。諾敏格格看上了郭絡羅氏的大宛馬,跟郭絡羅氏讨要。郭絡羅氏不認識諾敏格格就沒理。諾敏格格為攔下郭絡羅氏射箭吓唬。”
“等等,”皇阿瑪攔住了我的話:“老四,你剛說諾敏曾拿箭射绮羅?”
既知道皇阿瑪不滿諾敏,我自然是要落井下石。
“皇阿瑪明鑒,”我直言不諱:“諾敏格格箭藝高超,那支箭擦着绮羅的肩射在前方樹上。皇太後跟前的王總管在圍場親見過那個箭眼。”
眼見皇阿瑪沉默不語,我繼續講述:“郭絡羅氏受此驚吓,以為遇上了強盜,拿手上的弓砸諾敏格格身上去了,由此驚動了皇太後。”
“皇太後聖明,問明情況後即使羅美來給郭絡羅氏看診。兒臣聽說後以為一匹馬而已,難得諾敏格格喜歡,即叫高無庸将馬送給了諾敏格格。”
我講的言簡意赅,皇阿瑪卻是聽懂了,點頭道:“原來諾敏連日來騎的那匹大宛馬是你給送的。”
看來皇阿瑪對諾敏近日的行徑,也是早有耳聞。
……
“再春花又是誰?”
“回皇阿瑪,春花是郭絡羅氏的陪嫁丫頭。”
聞聲皇阿瑪想起來了,問我:“是不是南巡時跟你媳婦一塊商議弄茄子和魚的那個丫頭?”
我……
壓根不想提這一段,但皇阿瑪問話不能不回,我隻有老實承認:“皇阿瑪明鑒!”
“前兩日那達慕大會,正好郭絡羅氏也能起了,兒臣就說領郭絡羅氏過去,瞧瞧這塞外的風光。摔跤場地那邊有賭盤,郭絡羅氏看了會子就讓丫頭春花下了最大冷門,買上屆冠軍博爾濟吉特氏的吉日格郎輸。”
既然绮羅已經給皇阿瑪留下“賭性重”的深刻印象,春花就沒必要再賠進去。這賭博鬥氣的事就全推給绮羅一個人好了。橫豎我聽皇阿瑪現在這你媳婦長,媳婦短的口氣,也不似廢戮绮羅,趕出宗室的意思。
“郭絡羅氏自來圍場後一直鬧病,兒臣隻當郭絡羅氏破财消災,所以就沒管。兒臣沒想吉日格郎真的輸了——春花一百兩銀子的注一下子翻成了一千七百兩。”
“啊?”皇阿瑪聽得愣住,半晌點頭:“這就是諾敏替格日吉朗讨春花的原因。”
報複春花?
身為皇子,我沒得為一個丫頭跟表妹結怨的理,我得澄清。
“兒臣不敢欺瞞皇阿瑪。”我跪下回禀:“那達慕大會當日,諾敏格格曾跟兒臣讨過春花。”
“若是其他奴才,兒臣就應了。春花卻是不同。春花除了是绮羅的陪嫁丫頭外,去歲八月曾救過绮羅的命。”
俗話說“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再是
主仆有别,主仆尊卑,對于有救命之恩的仆從,主子也得另眼相看,方是“主義仆忠”。
“喔?”皇阿瑪露出興趣:“去歲八月?”
言下之意,進我府後。
“回皇阿瑪,去歲八月初五,兒臣府裡進了賊。管家領人追趕途中,賊人闖進後院,持刀劫持了院裡納涼的绮羅,要脅兒臣放他走,不然就殺了绮羅。春花提熨鬥從背後砸死了劫匪,救下了绮羅。”
我不想人議論绮羅今兒展露的擒拿格鬥是打哪裡來的,就得替她鋪排個合理因由。說不得隻有拿去歲的劫匪當借口了。順帶也替我府邸的防衛升級在皇阿瑪跟前備個案。
“绮羅陪嫁原有兩個丫頭,除了春花,還有一個春柳。去歲端午,绮羅曾想将春花春柳都送給绮禮。”
绮羅行事超脫常理,皇阿瑪面露疑惑:“嗯?”
我解釋:“皇阿瑪明鑒,春花春柳面貌姣好,绮禮的美人圖多是參照她兩個的形容!”
绮禮美人圖是春花春柳畫像的事也得澄清。
皇阿瑪回憶一刻,點頭認同:“嗯,确是有些影子!”
“春花當即就說她哪兒都不去,要留下來伺候绮羅。”
皇阿瑪的眼光轉向我,我知道皇阿瑪疑上我了,面不改色道:“皇阿瑪,兒臣也是今春南巡才知道,春花心儀十三弟。绮羅替春花求兒臣恩典,兒臣尋思着春花有些忠心,能給十三弟使,就跟十三弟提了一嘴。十三弟也答應了。隻绮羅每嘗鬧病,一時半會地沒人能替春花的差,這人才沒給十三弟送去!”
我兄弟間互送婦人原是尋常。所有人都知道兄弟間我跟胤祥最好。比起老九送胤祥歌伎一支花,我擔心奴才伺候不周,送曾忠心救主的春花更是理所當然。
“春花早已許給十三弟,現隻是暫留兒臣府邸。兒臣不想對十三弟失言,由此大會那日兒臣就沒一口應承諾敏格格,隻叫她和绮羅商議,看是否換個丫頭 。兒臣實沒想,實沒想會因此驚動皇阿瑪!”
諾敏再尊貴也不姓愛新覺羅。我跟十三弟才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兄弟。
親疏遠近,我沒得因為諾敏任性,就失信自己兄弟的道理。
且機會難得,可以将春花嫁胤祥的事跟皇阿瑪過了明路。
“皇阿瑪,”我磕頭請罪:“都是兒臣治家無方,還請皇阿瑪治罪!”
“後來查出賊匪的身份了嗎?”皇阿瑪關心問道。
“回皇阿瑪,因為春花砸爛了劫匪的頭,兒臣找了刑部的推案,大概推出劫匪是個南邊來的拿錢買命的江湖刀客。”
“就隻查出這麼多?”
“是。據事後清點,兒臣府裡并沒有财物丢失,也沒有人失蹤或者傷亡。兒臣便安排府裡侍衛加強巡查。”
“起來吧!”皇阿瑪擡手道:“這天也晚了,你且家去瞧瞧你媳婦到底如何了。”
皇阿瑪在意蒙古人原為的是我愛新覺羅的榮耀,我大清的長治久安。
绮羅怎麼說都是我的庶福晉,諾敏因為春花尋隙绮羅根本就是翻了醋壇子,無理取鬧。
皇阿瑪聖明,絕無可能替一個妒婦出頭,何況現绮羅憑自己的本事赢了諾敏,且完全地堵了蒙古人的口——連諾敏的親爹娘都沒臉挑理,出頭維護諾敏。
總之今日之後,科爾沁一系見到绮羅都得繞道,連帶地也不能對我四貝勒府高聲,甚至于對我将來出任宗人府、理番院都有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