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台上的電鋸映入眼簾,目光下移,地面散落着幾塊剛被切割好的木頭。
顧晚舟不自覺輕籲一口氣。
下一秒,頭頂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笑。
“看出什麼了嗎?”
聲音粗嘎,帶着不同尋常的沙啞,硬要形容的話很像聲帶受到過損傷。
她這會才注意到站在面前的男人。
他比自己高很多。
雙腿筆直,西褲中線被襯得鋒利挺括,身上套了件幹淨的白大褂,大約是為了避免弄髒衣服。
她仰起頭對上他的眼睛:“你好,我是顧晚舟。”
話音剛落,背後的門自動合上。
房間不算大,燈光被修長的身影掩去大半,陷在陰影裡的臉斯文而清隽,眼型漂亮,眉骨深邃,許是皮膚太過白皙,細看之下多了幾分危險的陰郁。
像一池凍青的深潭,幹淨,寒冷,深不見底。
和聲音不同,這張臉挑不出任何瑕疵。
男人微眯着眼睛,偏淡色的瞳孔天然喪失了一部分溫度,如同蟄伏在黑暗裡的冷血動物,盯得人心裡發毛。
“顧晚舟。”他重複了一遍,不知為何嗓音竟有些顫抖,看向她的目光變得愈加怪異。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腳後跟正好抵到門邊,“咚”的一聲發出輕微聲響。
詭異的氛圍,突兀的聲音,顧晚舟無疑被吓到了。
眼神一飄,恰好瞥到他正往下滴血的食指。
“你的手……”她幹巴巴張嘴,往那裡指了指。
男人垂下睫,長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顧晚舟莫名從這個動作裡看出了懊惱。
“稍等,很快就好。” 他收回目光,用手帕擦幹淨手背和手指的血迹,回到桌前繼續忙碌起來。
房内重新陷入尴尬氣氛,沒了那股瘆人的感覺,顧晚舟悄悄環顧四周。
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和地上的一些木料,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牆壁上挂着各色木雕刀,刀刃銳利幽冷,懷着好奇,她湊近了一些。
他手裡正在雕刻的似乎是個人像,桌面還有些明明很好看卻被丢棄的半成品,細看之下,也許是因為它們沾了血珠。
顧晚舟這種外行人都知道木雕時為了安全需要佩戴防割手套……
對方手裡的金絲楠木色澤瑰麗,國内并不常見,靠近能後聞到上面清淡的藥香,旁觀了會,她越看這個木雕越覺得眼熟。
等到它裙擺的細節一點點被補充完整,她恍然大悟。
“這是我?!”
他偏過頭,眼底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彎唇回應:“很像嗎。”
“你,你怎麼會……”顧晚舟結結巴巴,連着氣息都變得不太穩當。
這的确是她,但卻不是今天的她。
衣服和發型完全不一樣,連她自己都記不起來曾經哪一天穿過這條裙子。
他們之前從沒有見過啊。
男人從木雕半成品下抽出一張照片,嗓音依舊沙啞:“李淮青給我的。”
顧晚舟投去一瞥。
是她和鶴鳴的合照,拍攝于去年冬天的蘇城大學校園,那時他們剛訂婚不久,她站在雪地裡,鼻尖凍得通紅,情不自禁和身邊的未婚夫緊貼取暖。
“我——”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大小不一的雕刻刀離她仿佛僅剩咫尺之距,刀面映出碎裂的倒影,伴随一陣天旋地轉,她不受控制癱軟下去。
意識彌留之際,她再次嗅到那縷清淡的幽香。
“玲姐姐是媽媽的學生,粥粥以後要和她多學習哦。”
夢境裡,母親溫柔地親了親她的臉頰,将滿臉局促的歐陽玲帶進她們的家。
往後的一年,那個女人如同盤旋而上的藤蔓,悄無聲息入侵她的家庭。
母親在二樓病榻飽受折磨時,父親将不知何時大起肚子的“優秀學生”接回别墅。
“她怎麼會懷孕,粥粥,她有了你爸爸的孩子。”
五歲的顧晚舟還不能完全理解媽媽話裡的意思,看着她無助地掩面哭泣,奮力爬上床伸出懵懂的手去擦眼淚,奶聲奶氣安慰:“媽媽也有我這個孩子。”
再後來,沒有人再提起母親,在她的别墅裡,這個人永遠消失了。
思緒愈發清明,顧晚舟迷迷糊糊觸到一隻冰涼的手。
“那裡被炸得到處都是殘肢,一條胳膊一條腿……”
“鶴鳴!”她猛地睜眼。
入目漆黑一片,顧晚舟懵了片刻,一時間不清楚身處何地。
等到雙眼适應周圍的環境,她才明白過來自己正在一間關了燈的卧室裡。
床很大,也很軟,被子的氣味和地下室房間裡一樣,幹燥的木質香。
顧晚舟頓時反應過來,她好像暈倒了,那這間卧室……
她側過頭。
床邊趴着個男人,右手搭在她的枕頭旁邊,安安靜靜的,應該是睡着了。
估計之前睡夢中碰到的手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