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直露出人預料,姜歲晏側目看向三王、無論面上還是心下都為對方的放肆感到意外,謝璠卻笑得有恃無恐,又循循善誘道:“後宮富麗卻非安穩之地,陛下年少、亦未見得會疼人……郡主合該好生斟酌一番,看看何處才是自己最好的歸宿……”
他将“安穩”二字咬得格外重,也不知是指後宮争鬥異常兇險、還是指自己有朝一日會殺了小侄篡權奪位令這後宮易主,姜歲晏看着他的眼睛,忽而嫣然一笑,道:“陛下年少不會疼人……那麼王爺呢?會待歲晏好麼?”
她素以怯懦之态面對洛京衆人,此刻神情間卻忽而露出些許妩媚,黑白分明的眼睛本是清冷之相、如今卻竟也勾得人心猿意馬;三王一愣,繼而嘴角笑意也跟着越□□蕩起來,幾乎是貼着姜歲晏的臉頰說:“那是自然……隻要你乖乖的,本王會疼你一輩子……”
話音未落卻感殺氣飛騰,三王直覺不妥猛然側首、當先對上淩翊像看死人一樣冰冷漠然的眼神,那樣的冒犯令他惱怒、眉頭一鎖便欲發難;偏生禦園假山後忽而轉過一行人,細看去竟是與那日在功德台同樣的刑部司陣仗,為首一人卻不是那油鹽不進的犟驢李循,而是天子身邊的大内官洪安。
“三王殿下。”
對方走到近前客客氣氣對謝璠欠身,久浸宮闱的老狐狸總有一手教人挑不出錯處的表面功夫。
“單參軍涉雀一案今日總算審出了些眉目,其中有些枝節、刑部司想勞王爺大駕前去協理,還請殿下移步。”
話說得十足體面,可這帶着一幹甲士氣勢洶洶前來的架勢卻與緝捕全無分别,何況洪安還是天子身邊的人……那一切便都是陛下的意思了?
謝璠微微眯起眼,片刻前恣意調笑的輕率之色已漸漸褪去,隻是嘴角仍有一絲笑、便是身為親王最尊貴的體面——衆人隻聽他道:“協刑部司捕雀本是分内之事,陛下有命無所不從,又何須大内官帶這許多人來請呢?”
洪安低頭欠身、背後也因三王壓在言語下的不悅之意出了一層冷汗,謝璠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又回頭轉向姜歲晏,略略彎腰在她耳邊低聲道:“今日不巧、壞了本王與郡主的雅興……明日宮中除夕大宴,美人可要伴本王守歲。”
語罷轉身而去、威嚴之态令一幹持刀甲士莫敢近身,姜歲晏留在亭中目送他遠去,直到最後一人離開臉上還是半羞半畏的局促之色。
而後漸漸……勾起一抹疏冷若定的笑。
癸獄。
同樣的宮牆之外诏獄無邊,同樣的燭照長明慘聲不斷,此地與日前全無分别,仍是洛京乃至整個大燕最為陰森可怖的地界;刑架上捆縛的女囚亦是同一個,唯獨訊室内坐的人不再隻有李循,五王謝瑀面沉如水坐在下首、參軍單鵬一身是傷立在他身後,主位上的十四殿下今日未着白衣、一身深绯官服與李循同坐案後。
“刑部司真是好大的臉面,竟将我兄弟幾人召至獄中相見——”
三王人未到而聲先至、一句調笑引得衆人側目,訊室大門随之而開,事主已悠悠然緩步而入;五王臉色一瞬更是難看,強按火氣怒道:“三哥這話說得好笑,若非有人構陷在先、今日我等也早免去這番折騰了——”
“‘構陷’?”
謝璠聞言一聲冷笑,語氣也跟着涼下來。
“老五,此地乃刑部司十方獄,無論誰說話都要小心仔細些,莫要空口攀污害人害己!”
此二王乃當朝權勢最盛之人、過去便因今上登基之事結怨,如今黨争不休日益交惡,每每相見都是刀光劍影;李循在長案後看了坐在自己身邊的十四殿下一眼,後者不顯山不露水,隻道:“來人,請三王殿下落座。”
訊室外的衙役很快搬來太師椅并為三王斟茶,奈何再甘醇的茶香被刺鼻的血氣一沖也教人提不起興緻,謝璠皺眉落座、又看向謝玹沉聲道:“十四,今日之事你可要給皇兄一個交代。”
衆所周知,當初十四殿下為奉先帝遺诏扶東宮上位、曾于五王逼宮之際請三王出山自沂州領兵歸京勤王,從此便為五王一黨所忌而隻能為三王驅策——此刻謝璠同他說話的語氣頗為熟稔少了些許顧忌,一看便是平素多有往來,五王一見這形勢更是光火,拍案道:“十方獄内不容偏私,遑論捕雀茲事體大非同小可!十四你若膽敢落井下石令無辜之人蒙冤受屈、便莫怪五哥對你這做弟弟的心狠了!”
區區半日、十王謝琅火燒卧山寺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洛京,而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宮中傳來了委任謝玹為單鵬涉雀一案主審的禦旨,實在很難不教人在二者之間瞧出某種聯系;五王這一聲斷喝是撕破了臉皮,隻怕自己那魯莽的十弟過為已甚将十四逼得太緊、以至他們之間仇上加仇再難佯裝太平——若謝玹鐵了心包庇三王為難自己、那豈不是引火燒身害了五王府上下?
如是一想越發不安,遂連原本被自己罵得狗血噴頭的刑部司郎中李循都顯得可親可信起來,謝瑀轉頭看向他、大聲道:“李大人一向自诩剛正不阿無偏無黨,今日若十四假公濟私官報私仇、你又待如何!”
李循一張鐵面不見波瀾,便是面對眼前三位親王也是從從容容泰然自若,隻道:“五王殿下大可安心,臣向來秉公辦事從無違背,更絕不容許有人徇私枉法蒙蔽聖上——今日刑部司内種種皆會上達天聽,無一人會受不白之冤。”
這話令五王心緒稍定、繼而又眼含脅迫瞪向幺弟,謝玹一語未發,隻擡眉看向那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女囚,道:“李大人斷案如神,皇兄來前方才另審出一紙供詞,其間有些曲折、确應一同聽問。”
話音剛落便有衙役舀起一瓢冷水向那山雀臉上潑去,她被嗆得氣若遊絲咳嗽起來,痛苦呻丨吟幾聲、一雙混沌的眼卻終于是緩緩睜開了。
“将與本官說過的話再與諸位殿下說一遍。”
李循面不改色,極冷硬地對那女子下令。
她大約已有些聽不清他的話,過了很久才麻木地甩了甩頭,呆滞的目光在掠過三王的臉時忽而一頓、随即倏然清明了幾分,被鐵鍊磨傷到幾乎要露出白骨的手腕再次開始掙紮,向他喑啞地呼喊:“王爺——王爺——救我——”
——這情态分明正是相識!
五王一下振奮起來,劈手指着那女囚對衆人道:“你們都聽見了!這山雀說的什麼!”
三王卻是不明就裡,緊鎖的眉頭透着荒謬與惱怒,顧不上同五王周旋、隻喝斥那女囚道:“放肆!你可看清了本王是誰!”
“三王殿下……”
那女囚呼吸粗重起來,骨瘦如柴的身體還在拼命扭動,一聲“三王殿下”叫得極是清楚,情緒也漸漸顯得激動了。
“三王殿下……你答應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