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望京都。
金銮椅上,王承允面前奏折堆的幾乎比人要高。
太傅劉文雲與太保張升遭人暗殺,鬧得滿京城人心惶惶,劉張兩家滿府兒女将衙門面前的沉冤鼓都擊破了,聲嘶力竭要百官還二老公道。
為此,整個大理寺已經有幾夜未合過眼了。
皇帝給他們賦權。
連帶皇宮裡每個人也要調查,京都之内掘地三尺,甯關罪犯八百,不能放過一人。
“這兩位都是朝堂老臣,對陛下忠心日月可鑒,如今人就這麼死于自家庭院,陛下可想好了對其家人的安撫之策啊。”
陳公公在一旁躬着腰,雙手奉上熱茶,小心翼翼地開口,想為皇帝解憂。
“安撫?”
王承允愁眉不展,敞開雙袖,往後一靠。指腹拂過下巴,胡渣有些刺手,他才意識到自從平安離京之後,他好久沒有好好照過鏡子,整理自己這張臉了。
可現在,他沒心思顧這些。
“劉張兩位先生,亂戰中扶朕上位,廣言善策,是朕手下肱骨之臣,朕還能不知道給他們府上擡幾箱黃金,賜其封号,賞其田地,以表心意嗎?”
“可他們不要,将金子,田契,地契,統統搬回紫禁城大門。”
他側目看了陳公公一眼,“陳伯,你說,他們要什麼?”
陳錦崇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上皺褶一聚,呵呵陪笑,“奴婢年老愚昧,未曾像陛下考慮周全。”
“陳伯。”
王承允松下語氣,話中并未有怪罪之意,如同向稚子講學般緩緩道。
“他們要兇手伏法,讓二老九泉之下,瞑目啊。”
“陛下!”
大理寺少卿元洮來報,“劉文雲與張升都是死于自家庭院,而他們脖子上的傷口皆為薄刃匕首所傷,且衣領處都有桃花瓣散落,功夫輕巧,殺人于無形之中,此兇手極大可能是個女人!”
“查了這麼久,就隻查出這些?”
王承允擡眼,面色陰沉。
“臣等在房檐瓦片上發現了幾滴血迹,相同的血迹細微而難以查詢,但行迹竟然一直蔓延到.....”
元洮擰着眉頭,一下跪在地上,“此案迷離,陛下恕臣所言無罪,臣才敢說!”
“朕答應你,留你的命。”
王承允踱步到他跟前,眸光霎時冷了下來,“血,到哪裡了?”
“到了.......”
元洮将頭埋在手背,跪在地上,卻堅定不移。
“衛皇後,寝宮。”
王承允沉默不言。
元洮大恸,跪地喊勸,“皇後早在赤水就是天下有名的女子,習得一手絕世武功,十個男人都不是她的對手,陛下選衛皇後做國母,難道就沒有考慮過會損害永安社稷,讓文武百官難以接受嗎!”
“陛下,赤水自古便有狼子野心,皇後之心,請君明辨啊!!”
王承允如鲠在喉,垂頭看了元洮一眼,扶他起來。
他轉身回到公案邊,雙手扶紅檀木桌,緊攥片刻,脊背才重新挺直,面朝元洮道,“皇後在北寒寺為國祈福,吃苦受凍,怎會卷入兇殺案中?”
“若真是皇後所為,陛下可否置皇後與民同罪?!”元洮義憤填膺,頗有死谏聲勢。
“先查。”王承允看着他,隻說了兩個字。
“若真是皇後所為,陛下能否置皇後與民同罪!”
元洮不罷休,仍在殿内逼問。
陳公公見狀連忙過來拉他,奈何這人一身腱子肉,偏又像頭倔驢,怎麼拽也拽不動。
“衆愛卿對皇後有偏見,但朕相信皇後宅心仁厚,雖有手腕,卻從不害人。”
王承允望着他,透過元洮眼中的紅血絲,他能看到大理寺衆人為查案廢寝忘食,日夜兼顧,于是終于松了口。
“朕答應你們。”
“待真相查明,兇手如何處置,律法公道說了算,朕絕不偏袒。”
有了皇帝這句話。
大理寺總算沒有白費忠君心血。
元洮對陛下深行一禮,退出書房。
“真是頭倔驢!這是大理寺有名的死腦筋!陛下不要與他置氣,當心氣壞身子。”
陳公公連忙寬慰。
王承允并未動怒,隻是朝他笑笑。
“元洮并不忠君,隻忠于永安社稷,就算不是朕做皇帝,換另一個有能耐的人登位,他仍然能秉持本心扶持君主,此為純臣,朝中有他,是朕之幸。”
“陛下寬厚仁德,遇上您這樣的君主,也是這頭倔驢的福氣,否則他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陳公公輕歎口氣,終于放松下來。
王承允坐回去看奏折,不知又想起什麼,臉上表情有點煩。
陳錦崇在一旁磨墨,不敢說也不敢問。
終于煩的看不進字,王承允把手裡奏折扔回桌面上。
“北寒寺今日有消息嗎?”
陳公公沒答話,手中活也沒停,隻偏開話題道。
“皇後在廟裡待了那麼久,連打過一架的元貴妃都說想她,更有曹貴妃與君請願一起去廟裡和皇後作伴,幾位娘娘走了,後宮一時空蕩,下人們整日打樂玩鬧,也沒個正經事幹,這樣下去後宮豈不荒廢了?不如陛下找個機會,将皇後接回來吧。”
陳錦崇的話像是一塊棉花,精準的塞進新帝空蕩蕩的心裡,暖和又舒服。
王承允無奈的笑笑,“陳伯,你真是個老神仙,每次都能給朕找到台階下。”
“可朕這樣牽挂她,她卻流連忘返,連封信也沒有。”
說罷,他起身站到窗前,望着遠處,低聲埋怨,“好沒良心的小狸貓。”
北寒寺裡。
曹穎在一旁研磨,平安抖着使不上力氣的右手,提起毛筆。
“江南溫氏之子,溫金玉,欲圖刺殺皇後,居心叵測,圖謀君位,陛下身居千裡外,當防佞臣歸。
此人已逃往京都,望陛下速拿此人,不隻是臣妾所願,更是司徒先生的暗語所示!
另外,臣妾欠了北寒寺一條門檻,請陛下早日為臣妾還債……”
将名字落款寫在信尾,平安終于停筆,将包好的信封交給曹穎。
“真狠啊,為栽贓溫金玉,竟将自己打得右臂斷骨,皇後真是成大事者。”
曹穎吸了口涼氣,見她右臂呈一個詭異的形狀,忍不住覺得疼。
“别廢話,現在出去喊一嗓子,就說衛皇後夜遭刺客,身負重傷,右臂要保不住了。”
衛平安眼眶微紅,但她喘了口粗氣,把自己放回椅子上坐好。
“此事能不能成,就看你這一聲了。”
曹穎自信的抹起唇角,緊接着,眼角泛紅,有兩顆鮮明的淚珠滾落下來。
靜了兩秒,她道,“皇後傷成這樣,再不請醫生來救,恐怕右臂難保啊,臣妾,痛心不忍。”
衛平安應和一笑,“這就對了,出去喊人吧。”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衛平安想要的效果就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