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城的冬天,氣候尚溫。
間歇性下過幾場小雨後,溫度驟降。
子夜時分,霧氣彌漫已滲透不進月光,唯有小徑兩旁的灌木叢如有星辰閃爍,是凍結的細小冰晶。
随着雞啼,寂靜的夜比濃霧更先退去,等到叫賣聲一聲更比一聲高,日頭早已東升。
兄長從不周山返京,算算日子,早該到了帝京城。
這般功績,陛下嘉賞是必要的,可這些時日風平浪靜,沒有傳來任何關于兄長的消息。
我決定去閑興居一趟。
閑興居在容宣城的主據點是一間珍寶齋。
在最繁華的主城區,比鄰城中最高的一處酒樓。
不巧的是,今日是珍寶齋上新的日子,富貴人家的馬車幾乎堵的主路水洩不通。
邁進珍寶齋,入目就是水晶琉璃做的等人高透明的方盒,裡面小葉紫檀木做的單腳高架上擺放着一頂蓮花發冠。
通體瑩白,花絲工藝,很是簡樸。
左右兩側皆是黃花梨木打造的長桌案,各類雕花妝匣擺放整齊,裡頭的首飾精妙絕倫,其中有一串色澤純正如絲緞的珍珠項鍊最引人矚目。
齋内的客人三五成群,頭上戴的飾物大多也價值不菲。
但和門外嘈雜的環境相比,安靜許多。
玉掌櫃正手托着一串豔紅瑪瑙珠串笑盈盈地和幾位小姐介紹。
她見了我稍稍點頭,沒給我太多關注。
我索性就走到桌案旁,剛想拿起那串珍珠項鍊仔細端詳。
一隻素手從我眼前飛快地提溜起妝匣,耳畔急切的女聲響起:“這是我們家小姐先看中的。”
我沒什麼表情地瞥了一眼那個小丫頭。
十二三的年紀,水靈靈的大眼睛瞪着我。
要不是這雙眼睛裡都是不屑和鄙夷,我還真想誇她一句可愛。
“小翠過來,别和她一般計較。”
這麼柔婉的女聲,是怎麼把話說的這麼不禮貌的。
……
浮光錦織就的廣袖百疊裙,逆着光走過來如水波光動,熠熠生輝。
發髻上有一隻花葉遊環花籃翡翠步搖最是精美,低枝拂繡領,微步動瑤瑛。
柳葉細眉下生了一雙妩媚的桃花眼。
薄唇輕啟,語氣輕慢:“你是哪家姑娘?”
我很不喜歡。
因為她正随意打量着我。
要知道,就算是帝京城裡最傲慢的富家小姐,都不會這般不懂禮數。
可她看着着實面生,我尋思着我也沒招惹過她。
但今日絕不是硬碰硬的時候。
算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瞥過臉去,準備再挑揀幾樣看看。
可我的目光落在哪件飾物上,小翠就搶哪樣。
短短半柱香時間,她懷裡都快抱不下了。
“你們小姐有幾個腦袋,經得起這麼重?”我看着小翠手裡拎着的足金發冠,挑了挑眉。
“要你管!”小翠絲毫不懼,不滿地嘟哝道,“反正都是我們家小姐喜歡的。”
我陰陽怪氣地念道:“喲,你家小姐喜歡的話,那全都買下來好咯。”
女子聽了滿目嗔怒,直接從袖子裡甩出一疊銀票丢在桌案上,又問了一遍:“你是誰家的姑娘?”
珍寶齋忽然就更加安靜。
小姐們各個低着頭裝作仔細研究首飾,實際上注意力可都聚集在我和那女子身上。
玉掌櫃更是面色沉重,朝她接待的客人福了福,也走了過來。
我無意往桌案上瞄了一眼。
哇!
該有萬兩。
我心裡突然就樂了。
雖說她傲慢,跋扈,咄咄逼人,但也不是不能忍。
畢竟有錢不賺是傻子嘛。
我當下就和玉掌櫃交換了下眼色。
她心領神會,忙招手讓小厮接過了小翠懷裡的首飾,春風滿面:“這位小姐看着就氣度不凡,品味眼光也是一等一的好。您挑的這些首飾,尤其是這串珍珠項鍊,隻有您能壓得住。”
女子的心情明顯好轉,強壓住上揚的唇角,把冷冰冰的話說的很是悅耳:“這裡的東西,我全包了。”
玉掌櫃聽了,當即就清場了。
不一會兒功夫,珍寶齋就隻剩下我們幾人。
玉掌櫃忙從桌案上把銀票攏進袖子,彎腰曲背,樂呵呵道:“兩位小姐看着面生,倘若還有喜歡的,我還可以帶你們去内廳看看?”
看來她深谙肥羊不宰白不宰的待客之道。
女子全當作聽不見,一雙眼睛直直看着我,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是不是宰的有點過了?
我突然有些心虛,下意識擡手抵在鼻子下面。
“我們小姐可是司空城主最寵愛的孫女。”小翠畢竟年紀小,藏不住事,叉着腰就自報家門。
墒粵城的那位。
怎麼也出現在容宣城?
沒等我細想,無奈的聲音從門外闖了進來。
“我的大小姐,我同你說過多少回了,再買馬車都快裝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