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是宋觀棋趴在我院牆上和我講外面有趣的故事。
他有時候拉着我去西郊摸魚,晚些時候就呆在西山腳下看落日。有時候拉着我去偷果農種的桃子石榴之類的,人家種什麼,我們偷什麼。
有時候旁人見了我會惡言相向,他就把教養都抛到九霄雲外,擋在我面前去與人對峙。宋禮監起初會賞他幾套家法,祠堂也跪過好些回,再後來就再也不罰了。
那段時間倒也不算難熬。
再後來,宋淑芸也加入進來。
我總是會随手往她嘴裡塞東西,因為她叽叽喳喳吵得人耳朵疼。
她還喜歡炫耀,炫耀新買的衣服,新買的首飾,就連從郊外抱回來一隻貓都要跟我炫耀好幾天!
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時候,根本沒時間難過。
再等到女孩子長大了些,就喜歡聊些八卦。
宋觀棋根本不愛聽,總找他相熟的朋友去打馬球或去練騎射。
我和宋淑芸就坐在各自的院牆底下聊八卦,聊得不開心了就扔磚頭,聊得開心了也扔磚頭。
于是她偷摸開了個地下錢莊,支持我建了個情報網。
我後來給了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閑興居。
這樣樂得自在的日子延續了好幾年。
等到父親從大理寺少卿一路青雲直上到澧朝首輔,等到江南水患爆發後,劉巡撫的夫人為了珠寶首飾和我母親争搶,等到二皇子如日中天而我父親在朝堂上還是不知收斂,等到李耀從西郡入京為官與我父親政見不合……
我知道了陛下忌憚父親勢大。
但這件事情,我沒告訴宋淑芸。
相府好景不長,父親卻每天樂呵呵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苦惱了兩天,他也不問問什麼,天天教育我做人要心胸開闊,活一天就要開心一天。
于是我決定向他看齊,活在當下及時行樂。
這樣的日子我也過了七八年,快活得我都快忘了陛下對我父親的忌憚。
後來二皇子謝昭找到我,想拉閑興居共謀奪嫡一事。
再加上陛下賜婚,一朝夢醒,我就知道陛下欲借奪嫡勢力鏟除父親。
我又進了宮教習過一段時日,老天或許是可憐我,讓我知道了些舊事,也讓我看清了些人。
我打探了許久,卻怎麼都查不出謝晚的底細。
可我知道他消失十年歸來,必有所謀,他所謀之事也必定牽扯甚廣,我更不想摻和。
我想着謝晚應是個不強人所愛的君子,又想着宋觀棋與我的青梅竹馬的情誼。
我如願讓謝晚主動提出了退婚。
可惜,天不遂人願。
宋觀棋沒選擇我,皇帝也沒選擇謝晚。
既定的命運暫且無法更改,那我隻能迎難而上,再謀出路。
再後來,江南水患爆發,我忐忑不安了好些天。
一是閑興居搜集到的所有情報都告訴我,江南水患這滔天禍事必将清算到我父親頭上。
父親想來也是察覺到,可他除了對陛下指派二皇子南下治水頗有不滿,其他并不反感。
二是我身邊好像多了無數雙眼睛盯着我,盯得我寝食難安卻沒法反擊。
我更生怕他人将閑興居與我扯上關系,隻好暫時擱置一切。
三是謝晚消息盡失,我竟有些無措。
我擔心這樁災禍有他的手筆,也擔心他在江南是否過得好?
我的這顆心,好像真的交付出去了。
再之後宋觀棋暗裡遞出的那封信更是讓我如坐針氈,我自顧不暇,隻能尋求長公主的庇護。
而她,真的幫助了我。
宋淑芸的地下錢莊開得紅火,臨行時,她塞給我她的印信。
她看着我沒說話,過了許久才笑着說:“長公主的行宮偏僻,你去探探路,看看能不能發展發展。”
我隻身南下,靠着閑興居打通的人脈網和地下錢莊的銀錢,沿路散布流言。
也是從那時起,我才覺得情報網用來打聽八卦或是僅僅為了自保,實屬是閑得慌。
江南百姓水深水熱,帝京富貴風平浪靜。
我應該做點别的。
在江南,謝晚與我推心置腹,我這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十一年前的那樁舊案。
祁序川謀逆案。
這是一樁牽扯皇家、世家多方勢力的舊案。
而他想為其翻案,會是何其艱難。
不知為何,我竟決定與他同行。
返京途中,我和謝晚分别,繞道長公主行宮。
期間我與長公主一同出席了幾場宴飲和秋日集會,也算是露了臉,平息了流言。
臨近城門,因城中人多眼雜不宜過多動作,我以身體不适為由在城外村莊暫歇了三日。
我依舊以南市街安嶽閣為據點,把之前散布在各方府衙的勢力揉碎重整。
之前的人倒也算衷心,銀子給得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把他們的後路牢牢抓在手裡。
至忠至信之人,都是養出來的,是用錢或者權養出來的。
我好像也成了皇帝,冷血無情,霸道殘忍。
皇長子府如入無人之境,得到的卻隻有皇長子重病,鮮有清醒的時刻。
而如意樓卻如鐵桶一般,探不出半分消息,起初我以為它是謝昭的産業,一時之間不敢冒進。
就在這時,我得知劉巡撫的兒子劉靈均在如意樓與花魁糾纏,差點鬧出人命官司。
我想要看看劉巡撫是不是真的有罪,于是順水推舟,把劉靈均的罪過讓帝京城的大街小巷通通知曉,讓劉巡撫使盡渾身解數想壓都壓不下來。
最終聖上罷了他的官。
後來得知,原是謝晚在如意樓使了一出美人計,我才知曉如意樓是謝晚的據點。
我本以為日子會好起來的,本以為父親罷職之後會好起來的,本以為萬事将會告一段落。
隻可惜了。
天子的忌憚,我左右不了。
人,是不是隻能認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