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清楚詩織身上到底發生什麼事，那些纏繞在他身上的事情又是什麼。

利威爾隻清楚明白一件事情。

停留在肩膀的手往後伸去，利威爾攏住詩織的後腦，将他深深按于自己肩窩。

「……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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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織前輩，你怎麼不一起去？」

握了握手中水袋，阿爾敏看向坐于城牆邊的詩織靜靜眺望遠方的背影。

在稍早從衆人口中得知現況，得知調查兵團損失慘烈，萊奈、野獸巨人和另外兩敵人逃脫，他們隻捕獲了貝爾托特，而唯一的一枚針劑，在自己與埃爾文團長之間孰輕孰重，根本天差地别的明顯事實下……

利威爾兵長卻選擇用在他身上。

眼見着艾倫、三笠、韓吉和利威爾兵長動身前去地下室探查，阿爾敏在始終不發一語的詩織身上，看不出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或許是陷入看不清自己位置與方向的迷惘，也得不到任何答案。他想着，無論是反對還是認同都好，至少想讓自己的内心平靜下來，為此才忍不住向詩織問話。

「我對世界的真相沒有興趣，那是埃爾文的夢想。」望着滿目瘡痍的希甘西納區，詩織隻是淡淡回道。

淡然的回答令阿爾敏不禁垂下臉，「前輩你也……不贊同複活我對嗎？」

詩織搖搖頭，「如果是我，也會選你。」

「為什麼……明明最應該活下來的人是團長……」

「利威爾剛才說他是基于私情，才決定讓埃爾文死在這裡。」詩織轉過臉，看向頹着身子、耷拉着腦袋，像承擔着千鈞重負的少年，「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阿爾敏露出無措也茫然的神情。

将視線越過他，詩織望向城牆的另一邊，那座遭投石摧毀得千瘡百孔的城鎮。

散落滿地的碎瓦石塊，與随處可見的斷垣殘壁，同時也混雜着人們原本還溫熱，現如今已然冰冷的殘肢血肉。

詩織以某種看似愧疚過的眼神看着他。

「真的沒有一個人，在背負無數條生命後，還能安然無恙的繼續過活。都是在安靜無一絲聲響的夜晚，或者是入睡後的夢境裡……回憶起那一張張臨死前心有不甘的臉孔。」

那種感覺，他很熟悉。

那些在埃爾文的命令下，為人類獻出心臟不拒犧牲的同伴死去了、這群明明懼怕着死亡，但依然死命沖向野獸巨人的新兵死去了、如果連這個對未來有着美好幻想的阿爾敏也死去了……

隻有埃爾文一個人活了下來，他是不是又得帶着所有人的意志在這個如同地獄般的世界前進，然後繼續背負惡魔的名諱，為人類盡心竭力直到再次死亡？

以前還有夢想支撐着埃爾文前行，在這之後呢？

實現夢想後的他，将要面對的，是隻剩下罪惡感的空虛人生吧。

人類如果不找個東西沉醉的話，就會活不下去。

每個人，都是某些事物的奴隸……

将埃爾文從對夢想的執念中解救出來，不再做為一個承受罪孽、身負沉重責任的調查兵團團長，而是做為一個普通人，長眠于通往夢想的道路之中，安靜離開。

眺望這座埋葬了百餘個心願的城鎮，在猜想或許利威爾也是因為這些才做出這個決定，詩織在沉思許久後，總算對耐心等待的阿爾敏說出結論。

「對埃爾文而言，能死在這裡無疑是種解脫，我們确實已經……該讓他好好休息了。」

阿爾敏深吸了口氣，「可我……根本取代不了團長……」

「利威爾甯可面對事後各種一切的質疑選擇你，又不是來讓你取代埃爾文的，畢竟他的老謀深算你可學不來。」他轉過身，直直面對依然在自我否定的少年。

「雖然韓吉說，将埃爾文的性命，以及巨人的力量託付給你，期待你能為人類有所貢獻。但是呢，你隻要做你自己就好，說不定不久後的将來，會出現隻有你才能辦得到的事情呢。」

阿爾敏苦笑着，「真的會有隻有我才辦得到事情嗎……」

「這種事不到最後誰知道呢？」

見阿爾敏仍一臉迷茫，一抹心虛頓時閃過詩織的眼中。他捧着以手帕包紮的右掌，「雖然我現在擺着一張前輩的臉對你說教，其實不久前我也露出跟你沒兩樣，看起來……就像憋了三天沒拉屎的表情。」

「總覺得前輩你說話跟兵長越來越像了……」這确實像某人會說的話，令阿爾敏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他把臉埋進膝蓋，「我知道這麼想很孩子氣，可是……如果我們能夠預知未來就好了。」

「你覺得能預知未來是好事嗎？」詩織意外他的想法。

「當然！」阿爾敏猛地擡起頭，一臉堅信不疑，「這樣就可以避免掉很多悲劇發生，至少絕對比現在這個情況好多了！」

「你怎麼确定能比現在好？」

這令阿爾敏錯愕的話一出後，詩織覺得自己确實如阿爾敏所言，開始會說出像利威爾會說的話。好像他自然而然地猜得到，利威爾在聽到這樣的疑問，會做出怎樣的回答，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一張總是散發淩厲氣息的沉穩面容，頓時于詩織眼前浮現。

為此，他不自覺想起不久前，幾乎是附在耳旁的這聲低語。

"……沒事就好。 "

捧着右掌的手倏忽一緊，一股後知後覺的想法悄悄鼓滿着胸膛。

長久以來，因為這副異于常人的身體，他始終覺得自己距離死亡很遙遠，甚至不覺得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當那場風暴于眼前迸發時，他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在那一瞬間，想活下來的念頭，遠比任何時候一切的一切都還要來得更加強烈。

他從來都沒有像今日這般，慶幸自己能夠擁有這副像被詛咒般的身軀。

想起貼抵在額前的肩膀，與那隻按在後腦的手掌。

他感覺不管是幻覺裡的畫面碎片、那如絲線般的透明東西，還是存在這具身體裡的疑問，好像都已經不重要了。

是啊……沒事就好。

幸好……還能活着。

「前輩？」見詩織突然停頓下來想得出神，阿爾敏忍不住喚他。

在将原本難以釋懷的心結解開，放自己一馬，試着在這樣無法改變的謎團裡活得自在，迎來豁然開朗的心境後。心中盛滿感謝的詩織，繼續回到話題上，向阿爾敏透露自己的看法。

「就算提前知道野獸巨人的埋伏，然後呢？他投石的威力很強，連巨人都無法抵抗了，你打算怎麼對抗？也許知曉未來可以救下埃爾文，那有沒有可能變成害死其他人，害死艾倫，甚至三笠？」

這一番話令阿爾敏頓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也不清楚什麼才是對的，畢竟這個世界的運轉方式，總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而很多事情不是提前知道就能夠全身而退的，也不是隻要你明白，就能從束手無策的困境之中翻身。」深知這個道理的詩織，不置可否的對阿爾敏搖了搖頭。

「能預知未來，知道結果，這種聽起來天真得令人難以想像的好事情，或許韓吉班就能提早躲開超大型巨人的爆炸範圍，也或許還能避免許多悲劇發生沒錯。」

「但你知道嗎，你依然得面臨選擇。」一雙平靜眼眸，直視進阿爾敏愣然的眼中，再将無法回避的現實悉數攤擺于他面前。

「無論你怎麼選都會有遺憾，無論怎麼精心策畫，最後都抵不過命運的安排。現在這個隻剩下十人倖存的調查兵團，真的會是最慘的情況嗎？」

……沒有人知道。

當明白了詩織話語中，就算能夠掌握看似自由、擁有無限可能性的未來預知，也仍然……存在隐藏于之中的那份無能為力的缺憾。

可人類真的，就隻能順從命運的安排嗎？

「那前輩你呢？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選？」

瞧着阿爾敏在自己說了這一大串長篇大論後，逐漸變得認真的神情。身為在場唯一資曆最深的士兵，為了不辜負他的天真期待，詩織開始試想，如果自己真的擁有了這個能力……

他仰首望着無一絲陰霾的湛藍天際，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輕道。

「大概，是找到能讓大家都幸福的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