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艾倫他們會合後的場景,再一次震撼他們身心。
在讓的協助下躍上屋檐,印入詩織眼中的,是韓吉架走壓在利威爾身上的三笠、受傷癱倒的艾倫、一臉悲憤的弗洛克,以及……奄奄一息的埃爾文與全身重度燒傷的阿爾敏。
僅僅一眼就明白這裡發生什麼事。
調查兵團幾乎全軍覆沒。
針劑隻有一枚,抓到的敵人隻有貝爾托特一個,能夠活下去的也僅有一人。
可想而知的沖突……
眼看着利威爾動手打開針劑的舉動,無法承受接下來事實的三笠,心碎欲絕地大聲哭喊着。
「我也有想要複活的人,而且有好幾百個……」韓吉的聲音在三笠耳旁回盪開來,霎時頓住了她的哭泣。
緊抱着三笠的韓吉神情黯然,将她推落井中的馬布裡特遭風暴捲走的最後身影,那一幕,仍是曆曆在目。
「從進入調查兵團那一刻開始,便時時與人分離……妳應該也知道,不管感情再好的人,總有一天都會分開,這麼痛苦的事情的确很難受,也讓人幾乎不可能保持理智。」
當攥于手腕的力量逐漸鬆開時,韓吉更加緊緊地擁住三笠。
「很痛苦,非常痛苦……我都明白,可就算是這樣,我們還是隻能不斷地前進……」
無比現實,且不容他們反駁半分的殘酷話語,徘徊于在場所有人早就鮮血淋漓的心中,如密針般鑽進那些傷了又傷,卻始終不曾愈合的傷口。
為了守住此刻還留存在身邊僅有的存在,也為了不再失去,他們隻能吞忍着血淚,咽下那些如尖刺般梗在喉嚨的犧牲,沒有退路地不斷前進。
兒時三人聚首的美好記憶仍于腦海浮現,三笠痛苦地阖上雙眼,随着那聲無能為力的嘆息一出,她也完全鬆開了對韓吉的反抗,接受應該面對的現實,接受阿爾敏的離開。
然而,即便如此,艾倫仍然無法割舍心中的執念。他一手抓住利威爾的靴。
「兵長……你知道大海是什麼嗎?」艾倫聲音顫抖,有着對他的濃烈央求,「聽說不管怎麼眺望,都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另一端,是超級巨大的湖泊,是阿爾敏……」
「喂!住手!已經夠了吧!」弗洛克一把扯回艾倫的手,将他雙手壓制住。
不死心的艾倫悲痛哭喊着。
「他說有一天要一起去看城牆外面的大海……這種兒時的夢想我老早就忘光了,滿腦子隻想着替媽媽報仇、要殺光巨人,隻是不停的憎恨着!但是這傢夥不一樣……阿爾敏不光隻是在戰鬥而已,他也在凝視着夢想啊!」
利威爾緘默聽着,将艾倫這些撕心裂肺的話語聽進耳裡,他忍不住看向有着相似夢想的詩織。
見詩織因這些話語與面臨的現況,那副落寞且無力的狼狽模樣。利威爾想起了詩織在與他談論起這個夢想時,那一雙神采飛揚,直抵心中,幾乎令他移不開目光的明亮眼眸……
利威爾别開雙眼。
不管是調查兵團,還是人類,都還需要埃爾文!
握着針劑的利威爾,毅然決然地站起身,「所有人都給我離開這裡!要讓埃爾文在這裡好好把貝爾托特吃掉!」
漸遠的哭喊聲連同礙事的人都走光了,利威爾将貝爾托特拖拽至一旁,走向埃爾文。腦袋裡湧現的,全是這些傢夥老挂在嘴邊絮絮叨叨念着的,那些各有不同,卻是直指着同一件事情的話語。
紛雜的情緒萦繞于心中,卻容不得他遲疑不定。
受不了……
每個傢夥都這樣,老喊着夢想什麼的,跟個幼稚死小孩一樣哭鬧撒野。
他單膝跪抵在埃爾文身邊,黯然地垂下眼。
〝大概不找個東西沉醉的話,就會活不下去吧。〞
〝所有人……都是某些事物的奴隸。〞
肯尼死前的話語,在利威爾即将将針頭刺進埃爾文手臂,并擡眼望向全身燒得,連一點完好皮膚都不複存在的阿爾敏時響起。
為此,他持針的動作猶疑了一下。
就在這時,埃爾文突然用力甩開手,将手掌高舉于頭頂上。
「老師……你怎麼知道……城牆的外面……真的沒有人類呢?」半睜着迷濛雙眼的埃爾文,傳出氣若遊絲的聲音。
「……埃爾文?」利威爾怔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埃爾文即使神智不清,仍堅持渴望真相夢想的執念。
深陷在驚詫、困惑、迷惘……這些紛亂情緒之中,灰藍色眼瞳因此劇烈地震動着。
在回想起最後替埃爾文做出選擇,讓他放棄夢想,帶領着新兵沖向死亡并與之立下殺掉獸之巨人的誓言,還有肯尼一直萦繞耳邊的話語,将針劑託付給自己的那些時刻……
以及,埃爾文最後向他應允時,那副像是如釋重負般的輕鬆細訴。
"利威爾……謝謝你。"
烽火餘燼之後,于遠處捎來的輕風推波助瀾下,緩緩飄落四散的塵埃,如輕盈雪點般瀰漫于身周。
利威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遲疑不安的心緒,于這一刻不再徬徨,再次做出永不後悔的選擇……
×
戰鬥結束後的四個小時期間,僅存的十名調查兵團士兵,除了昏迷未醒的幾人以外,不斷在瓦礫堆當中來回搜尋倖存者。
詩織低頭看着因長年握刀而佈滿厚繭的掌心。
于那場爆炸之中,在他印象裡,右掌是血肉模煳不完整的。而不光是這處,連同雙腿,甚至是整個背部、後腦都受到強烈的風暴沖擊。
自這次幾乎稱得上死而複生、又一次的怪異幻覺浮現、這場死傷慘重的殊死奪還戰……于這些接連變故下,心神因此有些恍惚的詩織,似試探,也像要證實自己所想般。
他舉起刀刃緊貼着掌心,在他即将用力劃下時,一隻比他更快做出反應的手,從後頭猛地扯過他手臂。
「住手!」将他整個人拽到面前,利威爾搶下他手中的刀置回刀鞘,「你發什麼神經!」
因被即時遏止住,掌心隻留下不深不淺的刀痕,一時之間卻也是血流如注。
詩織緊盯着那道劃開的口子,急切地想從中找出,他先前隐約所看見的那條條近乎透明,于傷口間來回穿梭的光亮絲線。
可除了血,什麼都沒有。
從韓吉那聽來大緻狀況,同樣不解其緣由的利威爾,盯着詩織面上的懵然,隻能從衣間掏出手帕,拉來他的手替他包紮止血。
「這裡的血已經流得夠多了。」利威爾沉聲說着。
潔白的手帕,滲染出刺目的殷紅色。
靜看着利威爾俐落的包紮動作,詩織沒有像往常那般,将心事擱藏于心底獨自暗藏着,而是不自覺對他淡淡傾訴。
「貝爾托特巨人化的時候,我明明比誰都更靠近他,可是我……為什麼能毫髮無傷的站在這裡?」他垂眼看向自己的雙手,那因彷徨而強笑的模樣,彷彿在看一個陌生的存在。
「利威爾……我到底……是什麼東西?」
聽來分明就是自嘲挖苦,可卻落寞得讓人心碎的聲音,令利威爾忍不住繃緊身子。
眼瞧着詩織好不容易從過去的束縛掙開,至少能夠在城牆裡的藍天之下無拘無束,不需要再仰頭望着那些自由飛翔的雀鳥,露出隐晦不明的羨慕與嚮往。
為什麼現在,又被一種如牢籠般逃不出的疑團給束縛住?
上層對于詩織超乎尋常的複原能力,已經有所圖謀且猜忌,如果再讓他們知道他在這裡發生的事情,難保不會想再對他下手……
到那時,就不是動動嘴皮就能輕易擺平的事情了。
而這個蠢貨,為了他們,肯定會毫無怨言的放棄一切。
不願他走到那一步,也帶着私心的利威爾,在走近他身側時,一併落下的手掌動作很是輕柔,彷彿像擁着他一般,深深地握住他的肩膀。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算你想破腦袋也沒用,這離譜到讓人火大的世界也不會因為少你一個謎團就省事一些。」
「所以……你就當自己出門踩到狗屎,運氣好幸運逃過一劫,什麼事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