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乘仙宗和廬江洛氏都對這樁婚事很是看重,乘仙宗上下皆挂滿了紅綢,遍地都是另有巧思的鹣鲽鴛鴦等等祝願新人美滿的擺飾設計,放眼望去,甚至會有種自己也即将身披紅衣締結良緣的錯覺。
鄭南槐注意到身旁的人正望着房梁上随風擺蕩的紅綢發愣,不禁将他的手握得更緊。
他大概能猜到燕北堂是想起了以往的事情,卻也找不出什麼話,隻能讓燕北堂感知到他就在身邊。
不過他這招總是有用,燕北堂頓了頓,便扭頭垂眸看向他,露出淡淡的笑意:“我沒事,别擔心。”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鄭南槐眼見着燕北堂的情緒顯然不怎麼好,但眼下在乘仙宗他也不好做什麼,直捱到了天色漸晚,乘仙宗内的人聲逐漸淡去,鄭南槐才抓住燕北堂的手,分外堅定地開口:
“帶我再去一次落月府,去你的家。”
沒料到鄭南槐會提出這個建議,燕北堂甫一聞言就面露抗拒:“為什麼……”
“我想去,你也說過如果有機會,你會再和我一起回去的。”
……
兩人混入其他門派的人群裡離開乘仙宗,踩着劍往落月府的方向而去。
夜風微涼,承綏的速度并不快,鄭南槐站在燕北堂身後,看不見對方的神情,隻能從與他緊緊相握的手指中推測燕北堂的情緒。
腳下的城鎮燈火由繁華密集變得稀疏,又再度聚成一片,如此循環了幾次,承綏緩緩降下速度,燕北堂的手指也下意識用力握緊了一瞬。
落月府到了。
相比雲蕭府的喧嚣夜市,落月府顯得很冷清,街上沒有連成一派的執燈攤販,也沒有出門散心的男女老少,隻偶爾有兩三個行人提着一盞微弱的燈籠走過。
但鄭南槐記得,燕北堂說過很多年以前,落月府也是很熱鬧的。
懸挂在家家戶戶門前的燈籠映出一片片昏黃的區域,鄭南槐下意識擡頭去看走在身側的燕北堂,之前為了遮擋左眼的異狀,他将發絲蓋在左側臉上,此刻燈光影影綽綽地照過發絲,将燕北堂的神色遮在模糊的光影下。
自從踏入落月府,燕北堂便沒再出聲,隻緊緊握着鄭南槐的手指,直到兩人行至隐在僻靜巷尾的燕府後門前,燕北堂才松開了他的手。
燕府後門上的紅漆不知多少年前就斑駁得所剩無幾,底下原先金黃的木質也被這些年的風雨摧殘成灰白色的朽木,門上的封條也破舊不堪,連字迹都糊成一片,可見這裡到底被封存了多久。
上一次同燕北堂由這裡離開燕府,兩人心事重重,想不到走這回頭路時,燕北堂仍皺着眉頭。
門頁發出沉悶的嘎吱聲,燕北堂重新拉住他的手,拉着他跨過門檻,腳下輕微的異樣感令鄭南槐低下頭去,見到滿地抽出嫩葉的草莖正抵着他的褲管,再一擡眼,才發現燕府裡頭竟遍地長着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眼下正是晚春,幽州的花開得正熱烈,即便夜裡也開得爛漫如煙。
空氣中甚至還洋溢着一股清新淺淡的芳香。
燕北堂也未預料到如今的燕府裡會是這番景象,愣了愣才想起回身關好門扉。
鄭南槐站在原地等他,待燕北堂重又走回身邊兩人才再度往裡走去。
“想不到這裡開了這麼多花。”鄭南槐道。
“嗯……”燕北堂小聲應了一句,伸手揭下臉上的面具,提着衣擺跨過那些矮趴趴的花朵,語氣逐漸柔和下來,“可能是我姐姐和娘親以前留下的花種,她們很愛種花。”
滿院都是各色簇擁成群的小小花朵,就連柱子屋檐上都爬着開出朵朵嬌嫩鮮花的藤蔓,倒像是誤入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境。
兩人一路穿過花蔓遊廊,順着燕北堂的記憶走回燕府的前院,發現此處也長滿了花草,便尋了個還算平整的石階坐下。
月色清淺,花叢裡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兩人置身于草木之中,一時竟覺得分外安甯,多日來奔走的疲倦湧上心頭,鄭南槐便靠在燕北堂身上,好像下一瞬就要閉上眼沉沉睡去,但與燕北堂相握的手指還時不時蹭着燕北堂虎口。
見他實在疲憊,燕北堂将人圈進懷裡,讓他能躺得更舒服些,自己也倚着對方,兩人密不可分地相互擁在一處,靜靜地聽着蟲鳴。
嗅着熟悉的溫暖氣息,鄭南槐的眼皮愈發沉重,最終還是靠在燕北堂懷裡睡了過去。
再度睜開眼時兩人依舊坐在原處,隻是周圍變得更加寂靜,連遠處街巷裡都不再傳來聲音,而燕北堂仍緊緊擁着他,手指輕輕捏着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