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暗贊,這些人卻真有些靈活敏銳的心思。她們一路縱馬行來,正愁到山腳下之後無處置放坐騎,這裡就有專人行這方便,也正合了她們的心意。
賺取一點碎銀營生,也不為過,舒綠喬大方的賞出銀子,約定若是今夜她們沒出銀鱗峽,看馬人盡管将馬匹牽回家中喂養,等明日一早再來交付,過一日就再加算一日的銀錢。
吩咐完後,也不顧鄉民驚豔流連的目光,衆人就此通過執守關隘,徑上居茫山。
張目所及,層層石山,茫茫樹海,人置身其中猶如滄海一粟,想要尋人何異大海撈針?衆人左右環顧,俱都無從着手。
雁妃晚思量過後,道:“雁過留痕,人過留影。要是普通的逃犯,在這四面埋伏的境地,定會藉由大舉搜山,興師動衆的機會混水摸魚就此脫身出去。現在他既然沒走,選擇隐迹深山,就必然有留在居茫山的理由。尤盛既在這山裡面,又有想要達成的目的,就不能和外界斷絕聯系。飛鴿傳信的方法無法一直使用,那麼剩下的選擇,就是隐藏形貌到附近人群聚集的村落探查消息。”
舒綠喬道:“晚兒的意思,我們要反其道而行,專往人煙聚集之處去……”
“畢竟,流言也是情報的一部分。”
雁妃晚颔首,接着說起,“你們沒有發現那張通緝告示的異常之處嗎?”
衆人面面相觑,盡皆搖首,表示疑惑,“什麼異常?”
雁妃晚意味深長的望向蕭千花。玲珑的眼神太過透徹靈慧,小龍王雖知她并無惡意,也覺在她眼中宛如不着片縷,無所遁形。
但聽雁妃晚道:“那張告示特别強調生擒活捉,賞銀千兩。就連舉告報信的也有百兩的賞錢,卻沒有提到過将叛賊就地正法領取的賞銀,這是為什麼?生擒的賞銀這麼高,你們難道就沒有察覺到異常嗎?”
風劍心會意,道:“沒錯,就像是,就像當初,連州府緝拿小龍王的那張告示……如出一轍。”
一般以常理度測,通敵叛将極為兇悍,罪無可赦,即使就地格殺卻也無妨,隻要斬掉首級震懾三軍即可,要求務必活捉确實有些異常。
衆人當即領悟她話外之意,“晚兒的意思是,他們在這個尤盛這裡,還有所圖?這個人身上莫非還隐藏着什麼軍情機密?”
舒綠喬打趣道:“總不是禁關的布防圖也失竊了吧?”
衆人聞言,俱都哭笑不得,随即忽然一陣靜默,心底莫名生出寒意來,一時居然覺得或許真是如此也未可知。
雁妃晚說道:“我們現在的情報消息還是太少。這次進山,與其說是搜拿要犯,倒不如說是要搜集更多必要的情報。居茫山遼闊,官衙治所和那麼多江湖武人連日搜索尚且不見蹤影,期望我們一朝一夕就能手到擒來并不現實。所以,不用有太高的期望,要做好無功而返的準備。”
衆人深以為然,随即分散行動。就依玲珑所言,其他人專門搜尋隐秘幽深的山林洞窟,衆人卻延着山中曲折的羊腸小道,經石過徑又穿山越林,想要去找有人煙的地方。
撥開樹枝藤蔓,經過崇山峻嶺,眼前終是豁然開朗。望眼所及,遠處山村炊煙缭缭,亂石鋪設的羊腸小道蜿蜒而上,道旁立着一塊镌刻着“仙狐嶺”三字的渾然石碑。
那仙狐嶺山上山下約莫住着三十戶人家,以山居村落來說算是人丁興旺的。半山腰處坐落着一間敞亮而簡陋的房屋,門前門杆上懸挂兩面青旗,潦潦草草寫着“陳記”“雜鋪”四字。居茫山中,鄉野村落處居然還有這樣一間小商鋪,着實令人新奇。
陳記雜鋪的老闆名叫陳酒,是土生土長的溟關人士。七代以來世居仙狐嶺,用閑錢置起一間雜鋪,售賣些酒食雜貨,素日裡全仗鄉裡鄉親來幫襯生意。
後來娶妻生女,生活雖然平淡無味,不甚富足,但妻賢女孝,也算和美。
近日來,忽然傳說這座居茫山中逃來個朝廷要犯。陳酒膽子不大,一聽說這裡藏着窮兇極惡的強盜,登時吓得夜不能寐,惶惶終日。
确實消息後,他立刻将妻兒送出仙狐嶺,讓她們先到溟關州府的親戚家安住,他要守着此間營生,等風聲一過,再接回一家團聚。
誰知官府重金懸賞,引得衆多的武林豪傑進山擒賊,因這仙狐嶺地處居茫山南北交通必經之路,一時間他這家小小的雜貨鋪竟也成個炙手可熱的地方。
衆所皆知,居茫山東西橫跨六百裡長,南北縱深二百裡遠,雄偉遼闊,險峻幽深,想要單憑一己之力從中搜出個人來,無異是登天之難。
因此,部分豪雄約定,衆人相助相益,在這居芒山布置天羅地網,以此為據點交流情報,通力合作,使其無所遁形。
至于找出叛賊後,誰居首功,那時就要各憑本事來決定!
某種程度來說,群豪交流訊息的想法和雁妃晚不謀而合。至于為什麼交換情報,運籌帷幄的地方就定在這間陳記雜鋪,那當然是因為這裡是居芒山南北之交,方圓數十裡内,再也沒有比這更合适的去處。
這些時日以來,光臨小店的客人就能抵得過往半年時的收益。尤其江湖人性情豪爽,出手闊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陳記的酒食庫存不需多時就已告罄。
陳酒心思靈泛,預感到這是難得的機會,當即一狠心一咬牙,掏出大半輩子的積蓄,連夜就去溟關,置回來豬羊雞鴨等等諸類肉食,還有米醬果茶供應,甚至連牛肉這種官府限售的肉品也買回十斤,當然更少不得自家釀造深藏的陳年老酒。
他找到仙狐嶺十裡八鄉做菜手藝最好的陳麻子,将他雇成庖人,又找鄉鄰借來桌椅闆凳,再把山下他那年幼失親,孤苦伶仃的遠房表侄王石頭找來幫忙,一家稍稍改造,新鮮出爐的“陳記食鋪”就此開張。
這荒山野地就隻有他這麼家吃飯喝酒,休憩歇腳的小店,随着懸賞要犯的消息散布的越來越遠,進山的江湖人士一日比一日多,一時間果然客人絡繹不絕,生意紅紅火火,後廚的陳麻子和前堂的石頭哥忙得天昏地暗,陳酒的算盤整日都未曾停過,都快打出火星子來。
雖然辛苦,但是陳酒看着一天天那流水般的進賬,倒也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誰知道這泰極否來,樂極生哀。這日店裡居然招來兩個煞星!
這兩人,若是單着一個人來都是頂好買賣的财神,隻是撞到一起,那就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煞星。
江湖中人出手豪闊,一擲千金是真。但好勇鬥狠,争名奪利也是真!
此刻小小的堂屋,就稀稀落落的站着十七八條好漢。他們喝酒吃肉,目光卻注視場中,壓低着聲音說話,不住的竊竊私語。
堂間三張四方的桌,隻有兩張坐着人。
左邊桌坐着的是一對男女。男人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風流倜傥,相貌堂堂,桌面擺着一匣青蓮寶劍,隐隐透出光華。
這年輕人号稱“三花一劍”,又叫“七步生蓮”,本是北方洗劍潭蓮花劍的少掌門,名叫高簡。
右邊桌坐着個男人。雖然已到不惑之年,猶然虎背熊腰。他方面豹眼,威風凜凜,手底壓着一口虎牙金刀,暗暗散發寒氣。
這人端的厲害,正是朔京道赫赫揚名,縱橫南北的威遠镖局總镖頭!他名喚許豪,号稱“鐵掌開山”,“金刀無敵”。好漢贊他:“一劍驚魂死不休,鐵掌金刀力九牛”。
蓮花劍門和威遠镖局是齊名的溟關雙傑,争雄對峙久矣。溟關三府的江湖豪傑人盡皆知,這兩家一旦對着,那就是天雷碰地火,必然是要針鋒相對,大打出手的。
在場武人現在是隻管悶頭喝酒吃肉,莫敢高聲言笑,都離他們的桌兩三丈遠,唯恐這邊城門起火,殃及他們這些池魚。
前堂小二更是躊躇怯怯,縮在牆角,死也不敢近前。陳酒掌櫃躲在方櫃後面,探出的精瘦身軀陡比平日要矮三分。
掌櫃的心中痛心疾首,就怕這兩大冤家一言不合,當場就要砸爛他的生計,更怕是他們殺紅眼睛,給他也來那麼三刀兩劍的。
場中視線激烈交錯,猶如雷火鳴動。劍拔弩張,仿佛随時要血濺三尺。
就在這時,忽聽門外沉沉悶響,緊接着響過兩道短促的慘叫,破舊的大門突然被撞開,發出“吱呀”的尖銳聲響,随即兩條人影狼狽的滾進來,而後一道莺啼燕語,俏生生的傳來,“原來都在這裡,真叫姑娘好找。”
一道曼妙倩影踏進門來,闖破這一觸即發的戰場,攪散這天雷地火之勢。
這名少女玉靥桃腮,鳳眸櫻唇,一襲碧色輕衣襯出柳腰纖軟,胸脯豐盈,煞為美麗迷人,嬌俏盎然的風情。
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鳳梧山莊的前大小姐——舒綠喬是也。
舒大小姐款步輕移,走進此間堂中,眸光流轉,驕傲肆意。顧盼之間洋溢着靈動鮮活的生命力,将高簡身邊那位原本也算千嬌百媚的美嬌娘也壓的黯然失色。
縱然是自認為已經閱遍人間顔色的高簡也不禁看的兩眼發直,神魂怔怔。這副模樣落在他身邊那位女郎的眼中更是醋海翻騰,大為不悅,眼睛死死盯着進來的姑娘,神色陰沉。
群雄一時鴉雀無聲,還道今日見到這般人間絕色,縱是折壽三年也不枉哩。誰知道舒綠喬的身後,蕭千花,風劍心和洛清依以及雁妃晚緊随其步,款款走進此間。
這些美麗的姑娘超塵脫俗,風情各異。
風劍心清絕,洛清依溫婉,雁妃晚靈慧,甚至就連小龍王也是五官精緻的美人胚子,她們出現在這裡,就仿佛将這晦暗朦胧的一方天地也照的宛若仙境般的夢幻。
衆武人失魂恍惚,身體不自覺緊繃僵直,盡皆停杯罷箸,室内一時落針可聞。
直至舒綠喬和衆女從蓮花劍門與威遠镖局當中走過,在第三張桌落座,衆人這時回神,意識到發生的狀況,随即倒抽涼氣,愕然的望着這些美麗的妙齡女郎們。
被舒綠喬打倒在地,踉跄滾進來的兩個男人慌忙起身,都是面如土色的向各家主人請罪。
一人叫:“許當家!”
一人道:“少門主!”
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人俱都色變,高簡與許豪看也沒看二人,當即揮袖将他們斥退。
鐵掌開山許大當家挑起眉峰,豹眼環睜,擡手一抹猶似鋼針鐵刺般的短須,正襟危坐,隐隐生威。他沉聲冷笑道:“當真是,江湖後浪推前浪!今日這居茫山中,不僅幸會賢侄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輩,就連些個女娃娃也有這樣的豪氣!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面目倏沉,許豪皺眉道:“小娃娃!你知道嗎?不是什麼人,什麼位置都能擅作主張,随意能坐的?”
衆女郎若無其事,置若罔聞。
這件事情是由舒綠喬打的頭陣,既然是她先開的口,索性就全由她來對付。
風劍心擡手招來前堂夥計,讓小二上茶,蕭千花懂事的為師父師伯一一斟茶。
鳴鳳不為所動,神情淡淡的請教:“晚輩不知,店家開張迎客,此處既有空位,我們就座有何不妥?這其中莫非還有姑娘不知道的規矩,不明白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