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前輩。”
邱望銳眼靈轉,搖着扇,“潛龍幫退守島内,拒湖不出。然這九部副壇主共有九人,恕澄懷愚鈍,為什麼偏偏是這位托塔手辛毅?”
徐敬簾略微思量,也疑惑道:“玲珑算無遺策,我等皆有目共睹。以姑娘的深慮遠見,想必此舉定有深意,不知能否為我等解惑啊?”
徐敬簾言語之中盡是稱贊賞識,但衆将稍稍思索,都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丹青仙生擒辛毅明顯是在虎台決定出兵蕩寇之前,也就是說雁妃晚早就确定虎台必定會發兵讨賊平逆。甚至她連具體出兵的時間都預算的分毫不差……
一念及此,衆将不禁冷汗潺潺。
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嗎?她到底是人是鬼?
就算是作為己方,她的才能也相當可怕。
鬼神莫測的她,若是有朝一日,兵戎相見的話,作為她的敵人,又會怎麼樣呢?
雁妃晚視線掃過衆人,疑惑者有之,忌憚者有之,驚懼者有之。然她全沒在意,星彩明眸轉動,款款說道:“要破東南僵持之勢,需破局之法。而辛毅,就是這枚顆決勝的棋子。”
徐敬簾和邱望等部驚異,邱望道:“區區辛毅,竟有此用?”
雁妃晚眸光溢彩,笑意深遠,“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潛龍幫龜縮不出,我們就更要引蛇出洞。辛毅作為引蛇出洞的那隻鼠,恰如其分。”
一言驚醒夢中人,徐敬簾回過神來,恍然道:“難道姑娘先前的部署,正是為……”
雁妃晚颔首道:“不錯,現在正是緊要時候。”
帳中半晌沉寂,徐敬簾見那名昭武校尉還站在原地待命,望向雁妃晚,“既然如此,這厮現在該如何處置?”
玲珑含笑回道:“丹院長千裡獻捷,禮重情深。至于刑訊之道,諸位之能遠勝我十倍,也該讓這惡貫滿盈的逆賊知道,大齊的兵鋒銳利,國法森嚴。”
徐敬簾聽她此言,已知其意。不疑有他,立刻命令校尉将人五花大綁,大張旗鼓的擡進虎台大營,押進東側的地牢中。徐敬簾還派出營中心腸最狠,手段最毒的軍官對其嚴加審訊!
是夜子時,夜幕幽沉,萬籁俱寂,軍營篝火搖曳明暗,士兵往來巡夜,皆披堅執銳,恪勤匪懈。
然而連日來捷報頻傳,後方相安無事,無論是誰都會這樣想。潛龍幫逆匪節節敗退,力不從心,授首伏誅之時指日可待。如今疲于奔命已無暇他顧,至于進攻虎台大營那更是自尋死路,絕無可能。
将士們不禁生出高枕無憂的志得意滿來。夜至此時,連日枕戈待旦的他們已經開始顯現疲憊之态。
渾然沒發覺,就在此刻,一路身着黑衣的刺客死士早就陰潛到轅門,越過東營大帳的重重守備,直逼東城的總領帥府。
這行不過三十人,卻甚是精銳。他們身法詭谲多變,速度更是迅若風雷,來去無蹤。這些人無聲穿行在黑夜,猶如幽靈鬼魅,在陰影之中伏行,在黑暗處疾馳,能飛檐走壁,藏形匿迹。
他們在屋檐馳掠如電,在轉角陰影處消失無形,猶如擁有異常的耳目神通,能準确的穿過所有巡防衛士。偌大的帥府号稱最森嚴堅固的守備在他們眼裡有如無物。
這行人落足無聲,潛行無影,三十人分為六路,從回廊穿越,在屋頂疾馳,自梁底掠行,分别打四面八方而來,卻同時到達帥府的書房。
精确無比的行動,沒有半點失誤,可見他們之間的默契和高超的身法,都遠非普通的精銳能比。
書房之内隐見燈火昏黃,房外執勤的衛士身量挺拔如柏,他們目光如炬,全神貫注。
就算到深夜時刻,居然也無一絲懈怠。可見親軍近衛都是徐敬簾最倚重的精銳。
四道黑影隐匿藏形,如同鬼魅。
他們在黑暗中交換眼神,随即二人悄然潛伏到屋檐梁底。一左一右同時翻轉身體,雙足猶如倒鈎,将整個人懸吊在梁下,同時伸出手臂,緊緊捂住兩名衛兵的口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衛兵兩眼陡然圓睜,震驚之下還不及反應,嘴裡已經發不出半點聲音。
眼前倏忽出現兩名死士,反手就是一刀。
那刀刃鋒銳輕薄,切過人的皮肉喉管都沒半分聲響。寒光疾閃,衛兵身軀猛然震抖,脖頸處慢慢顯出一道紅線,漸漸的,傷口慢慢綻裂。
就在鮮血要噴薄而出,血霧怒濺三尺時,面前的黑衣人忽然揚手,抖出一塊黑布,将噴濺的鮮血盡數收到布中,地面居然沒沾半點血漬。
這等精熟的手法,若沒有殺人如麻的經曆是練不出這種手段的。
倒吊着的兩名黑衣刺客忽然運掌出指,在衛兵後背拍點,而後他們松開禁縛,那兩名已經失去生息的衛兵居然還能站而不倒,依舊挺拔着身姿,栩栩如生的站在門外。若非瞪圓暴突的眼睛已經沒有半分神采,遠觀時,他們與活人無異。
這些黑衣刺客訓練有素,絕非泛泛之輩。能在瞬息時奪取人的性命,出手還像閃電般迅捷敏銳,像風那樣無影無形。彼此之間心領神會,配合默契,若無千百次的刺殺搏鬥,絕對練不出這樣的本能!
門外的警戒已經解除,黑衣刺客擡手,六路死士一路潛伏到屋頂重檐處待命。其餘二十五人悄然從房檐降落,随即緊貼着兩側牆壁,拔出腰間薄刃,雙手持握,屏氣凝神的靠近書房。
二人警惕着左右,小心翼翼的當先探路,他們一左一右輕輕推開房門,微弱的夜色照進這座廳中。左右點起兩排燭火宮燈,星火如豆,微光如紗,照得滿室景光忽暗忽明。
帥案前空無一人,案後的屏風卻映着個安坐如山的人影。
刺客們再次交換眼神,都悄然摸進門來。腳底蹑足潛蹤,悄然接近那尊偉岸的身影。
二十四人站到書房各處。他們已經做好一次暗殺失敗的準備,并且提前将獵物的逃脫路線盡數封死。
在确保萬無一失後。兩名刺客開始舉起輕刀利刃,接近這次暗殺的目标——大齊國柱——東南三軍統帥,徐敬簾!
勾魂索命的惡鬼高舉着殺人飲血的利刃,已經預見到勝利的模樣。卻渾然沒察覺,他們其實從最開始,就已堕落彀中。
潛伏在黑夜中,擁有精湛箭術的弓弩手早已滿弓搭箭,瞄準屋頂上警戒的六名死士。随着銅鑼發出的巨響,那聲音尖銳悠長,震人心魄。
進攻的号令發起,霎時,弓弦震動如風,利箭破空如電,徑直射向死士的頭顱!
刺客們雖然戰鬥素質極高,身法不凡。然而虎台官軍都是精銳之師,黑暗中猝然以銅鑼巨響先聲奪人,再藉着銅鑼聲的掩護,弓弩手遠程發難。
刺客驟聞巨響,心神猛然劇震,根本無法聽聲辨位。就在這須臾的破綻顯露的間隙,箭雨傾洩而至。帶着宛如厲鬼索命呼嘯的低鳴,瞬間貫穿他們的身體要害。
縱然刺客武功高強,身法詭谲,直面鋪天蓋地的箭雨也是九死一生。何況是這猝不及防,來自黑暗中的襲殺?
這些來去無蹤,身如鬼魅的死士,這六人從潛進虎台,還未斬獲到任何戰果就已經被狂暴的箭矢釘在屋頂之上,氣絕身亡。
堂中的黑衣死士被這聲銅鑼巨響鎮住,一時心魄俱亂,心中陡然無端生出不祥的預感。
屏風後忽然發出虎嘯:“哈哈哈——東瀛鼠輩,犯邊之賊!竟還敢故技重施,犯我虎台軍威,當真是悍不知死!今日特意布這天羅地網,就是要叫爾等有來無回!”
話音剛落,屏風後轉出一員勇将來。
那人身量魁梧,眉目方正凜冽,左右手持兩支鈎鐮槍,桀骜挺身。身纏殺伐果斷的威勢,具有戰無不勝的英勇!
這員虎将轉出屏風,昂首闊步走來。左右兩側的書架屏風後面又陸續殺出三十名兵士,俱是身披重甲,無半點破綻的精銳。
他們左手持盾,右手執槍。結成前後兩排橫列的戰列,陣型漸漸收縮,向死士們絞殺過來。
同時,堂外铠甲金靴踏地之聲整齊嚴密,三十名披堅執銳的士兵結成三列,守住書房的出口門路,将這裡封堵的水洩不通。
書房外的屋檐,四周的回廊還埋伏着數支弓箭衛隊,将箭頭目标鎖定門徑。無法預計具體數量的精兵将整座帥府的書房圍得固若金湯,真可以說是插翅難逃!
刺客們一見這陣勢,就知道他們已經身陷踏進這天羅地網中,縱是身經百戰,無所畏懼的死士們也知這時大勢已去,此戰恐怕兇多吉少。
尤其在看到敵方重裝步兵後,更覺現在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重甲步兵陣本來是為抵禦騎兵沖擊或是防禦弓兵,推進戰線所用,主戰在平原。虎台堅守東南,士兵多數精擅海戰,三軍以水師和水師步兵為主,唯有遊擊一軍會配備少數騎兵和弓兵,而重裝步兵更是少之又少。
東瀛的忍者極為擅長暗殺隐匿之術,身法迅捷鬼魅,不似凡人。他們猶如貪婪索命,殺人無形的惡鬼,來去自如,行蹤莫測,即使是橫掃千軍的勇将也對這些隐匿在黑暗中的黑無常忌憚三分。
道雁妃晚卻說:“無論再怎麼靈活詭秘的身法,都需要有足夠的距離施展。除非真有上天遁地的法術,否則一旦陷入狹小封閉的境地,縱有通天的本事也無計可施!”
所以第一步,就是将東瀛忍者引入彀中。
辛毅被擒,潛龍幫不僅失去一員大将,潛藏在虎台中的内密也必然會暴露。所以,他們的計劃必須提前。刺客定會孤注一擲,故技重施,首要的就是夜刺帥府。
第二步,東瀛刺客的目标非常明确。必是徐敬簾的性命。一旦主将身死,三軍變亂,九龍島和天臨軍才有可乘之機。
是以她讓軍中精銳布防在總帥左右。以重裝步兵的盾構成移動收縮的城牆,以弓兵弩手作為掩護構築的第二道防線。
第三步,合攏收縮,步步為營,圍剿殲滅!
命在旦夕,生死頃刻,衆忍再無猶疑。目視左右,忽然從懷中夾出數枚眯眼丸來。
這東西形如丸狀,擲地之後,會爆出滾滾濃煙,睜目難分身形,伸手不見五指。忍者通常會藉此掩護,迅速遁逃,為保命脫身的不二之法。
衆軍見刺客從懷中取物,竟也不慌不亂。就在領軍校尉擡手時,煙丸“噗噗”落地,發出爆響。一陣濃煙滾蕩,當時目不見物。
衆軍顯然訓練有素,腳步井然有序。他們的動作幹淨利落,不見半分驚亂。一列衛士持盾向前,二列衛士和一列背身相護,将戰陣圍得鐵桶也似,沒有半分破綻!
後列衛士祭出盾牌,封堵房門,疊加上中下三層,将出口處封的是風灌不入,水潑不進,真是鐵壁那般!
前方無路,後退無門。即使強行沖門,門外也是殺機重重。就算現在殊死搏殺,也不過是困獸之鬥。一旦衆軍合圍過來,定是必死之局!
為首的刺客瞬間已經下出決斷,一路選擇按兵不動,兩路刺客身形鬼魅,猶如兩尾黑蛇,分别攻向左右,選擇破窗而逃。
這間書房左右都有連房,牆壁雖然堅固,但是窗棂薄弱。此時沒見光透過來,料想兩邊的房間應當無人。
沒想到這些齊人百密一疏,竟還留着這等破綻?當真天不亡我。若能藉此貫通左右房間,黑暗之中他們當真猶如猛虎歸林,蛟龍入海,正是一條好生路!
兩路刺客忽然騰空而起,形似黑燕,迅敏如電,登梁上柱不過尋常,借着房梁用力一蹬,立時破瓦穿頂,逃出生天!
兩路刺客同時向左右發起攻勢,身形如電徑直射向兩側的窗棂。
眼見脫身有望,刺客們不禁大喜,沒想到這微渺的希望還未來得及讓他們雀躍起來,瞬息已成死局。
窗棂不堪一擊,一刀劈碎,勢不可擋。數道魅影破窗而出,沒想黑暗中,陰影處數點寒芒先到,随後槍出如龍,冷冽駭人的殺意瞬間讓他們心膽俱裂。
刺客雙目陡然圓睜,恐懼讓他們一瞬間頭腦空白,魂飛魄散。還沒來得及驚叫出聲,迎面而來的長槍就将他們的身體貫穿,不費吹灰之力!
刺客們原本身體疾速騰空飛躍,破窗後瞬間陷入黑暗,一時不能視物。埋伏在窗後的衛兵隻需要聽到破窗聲就立時将長□□出,這些所謂的最精銳的死士就如自戕般撞死在槍林之上。
輕而易舉到甚至讓人感覺無趣的圍殲。
從梁上逃生的兩路刺客,剛破頂而出,豈料将出生路,即到死門。漫天的箭雨當頭罩落,縱他們有這身奇絕的身法,也在頃刻之間被箭雨貫穿身體。
整個人都被射成刺猬,絕無生息!
毛骨悚然的慘叫哀嚎傳來,突如其來的失敗讓負責在原地牽制的最後一路死士心驚膽駭。
恐懼讓他們露出片刻的遲疑,就在這瞬息的遲疑時,前後三排的士兵立刻舉盾持槍,近前夾擊,隻需要一個回合就已經分出勝負。
沒有留活口的必要,既然是死士,分出勝負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他們的生死。
虎台刑囚大獄位于東峰山下,聚集東南匠師鬼斧神工之能,耗費數年的時間,才将虎台山體改建完成。
以堅石為壁,精鐵為牢,修築出這座渾然天成,堅不可破的刑獄死地。由東營重兵執守,是羁押要犯重犯的所在。其中的兇徒罪犯,或是犯邊劫掠之賊,或是通敵敗軍之将,或是犯上作亂之徒,無一不是窮兇極惡的死犯。
此間守備之森嚴,非但精兵防衛之故,更兼以山為牢,厚重堅固,彷如銅牆鐵壁,真可謂是天絕地塞,插翅難逃。
子時初刻将至,刑牢的守衛準備換班,接替守衛的是一隊東營軍士,共六十人。當先率隊是軍中一員七品緻果校尉,來人姓廖名朗,如今不過三十餘歲。東南雖有倭寇襲擾,卻多是一擊即退,鮮少觸發大規模的戰事,虎台的形勢還算平穩。
此人年過而立升至校尉,也算年輕有為。
守衛領隊任陪戍副尉之職,官階軍銜都有不止三級的差距,見是他來,不禁疑問道:“廖校尉,何事親臨啊?”
廖朗的面相兇狠,目光桀骜,人言他有狼視虎顧之相,便是同袍,面對他時,也不禁望之膽寒。
廖朗挺身按劍,其聲朗朗。
“近日刑牢大獄羁押着一名要犯,茲事體大。麾下嚴令我等務必枕戈待旦,不能掉以輕心!任何人若無鈞命,不得探視!”
守衛齊齊以槍擊地,高聲應道:“謹遵軍令!”
廖朗滿意颔首,又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條,說道:“原定換防的仁勇副尉現在調往麾下帳前聽用,今夜暫由本将代班,這是麾下的手谕,爾等先歇去吧。”
守衛領隊接過字條,展開觀瞧,見其上字迹和命令都沒錯,遂将手谕收入袖中,命令手下護衛交班撤退。
廖朗率領的六十名兵士換防到刑牢各處,等一隊巡防衛兵經過後,廖朗狼目忽的一轉,龇牙勾唇冷笑,笑容陰險猙獰。
他雙掌輕拍兩下,原本沉寂的幽夜倏忽掀起一陣陰冷的風來,高架的火镬都在這風聲裡忽明忽暗,不住的飄忽搖曳。
陰風裹挾着煙霧襲來,衆人兩眼忽而撲朔迷離,不能視物,隻能眯着眼睛,以臂掩目。等到風煙散去,白茫茫的煙霧中忽然出現一行二十四道人影來。
這些人皆是黑衣覆面,蒙巾束袖。完全就是刺客靈活輕便的裝束。他們收斂凜冽的殺氣,站在那處紋絲不動,仿佛一群虛無缥缈的幽魂。
衆軍面露驚駭,卻還是壓抑着聲音,沒有呼喊出來。廖朗暗暗倒抽涼氣,心道:不愧是東瀛最強的殺手,天臨軍勢最為精銳的死士,這樣鬼神莫測的身法,來去無影的秘術,無論在什麼時候看見,都是那樣令人毛骨悚然,心生畏懼!
擁有這樣神秘而可怕的死士,不管是索情探秘,還是謀刺暗殺,恐怕都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就算是統帥三軍的那位大人的頭顱,隻怕現在也……
慶幸自己不是他們的目标和敵人的同時,緻果校尉也對這次的計劃充滿信心。
雖然過早的暴露自己身份的這點讓他先前有些許不滿,然而如今計劃順利的推進和觸手可及的成功,讓他開始忘記這種不愉快。
或許在不久的将來,非但是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僅憑今日的功績,在未來三分東南的大局安定之後,原本夾縫求存,仕途艱難的他能依靠着新的主人加官進爵……
廖朗收斂心馳神往的思緒,向東瀛忍者颔首示意。其實并不清楚他們是否能夠理解大齊的語言,甚至他還懷疑過,這些身上感覺不到半點情緒,隻會服從命令,執行任務的黑衣死士是否還是活着的人。
江湖傳聞,川北邪道魁首,号稱“魑魅魍魉,森羅百鬼”的主人祝元放精通煉制活屍鬼煞之法,同樣窮兇極惡,泯滅人性的倭寇也未必沒有掌握這種邪術秘法。
死士中的首領隻是微微颔首,回以冰冷無光的眼神。随即就率領一衆死士魚貫進入。他們腳步輕快,落足無聲,形如鬼魅,飄忽如風。若是仔細觀瞧就會發現,這些黑衣刺客行進的速度和步伐,甚至是前後的間距都是如出一轍,别無二緻的。
足見他們的訓練嚴謹殘酷到何種地步。
東瀛忍者素來極為謹慎,整隊進入監牢,隊末還留出兩人守在入口處,防止被困殺在裡面。
廖朗見他們緊貼着石壁,站在兩側,目不斜視,口不出言,仿佛死人般的沉默,察覺不到半分活人的動靜和溝通的欲望。
他哂笑,知道這群倭寇的死士并沒有完全相信自己。或許說,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對任何人抱有信任。
死士隻會服從主人的命令,連自己出生入死的同袍兄弟也不會信任,必要時,他們甚至會将刀刃對準自己的至親和手足,何況是因為利益和東瀛人合作的齊人?
雖知如此,廖朗心中仍然生出怏怏不快的情緒,暗暗腹诽:你們這些蛇種豺性的禽獸,要不是潛龍幫牽線搭橋,老子怎麼會願意跟你們這些蠻夷畜生為伍?
當然,至關重要的是,東瀛人擁有的财富和許諾給他的報酬,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嘿嘿!等大爺到時在這東南站穩腳跟,你們就瞧好的吧!
虎台刑牢大獄以三百匠人和千名勞工耗時三年,傾注巨大的财力和人力修築而成。
他們夜以繼日,開鑿山體,改造岩壁,修成這座固若金湯的銅牆鐵壁。
這種堅牢和普通衙門建造的粗糙簡易的木樁土牆不同。這監牢中通甬道,通道有進無出,兩側修造囚室,建築用的都是石壁和堅鐵,非巨力神兵不能破開。
若身陷此處,實為絕地。
刑獄共分為四層,按照所犯之罪的輕重和囚犯的權勢地位劃分層級,最低層關押的是身犯重罪的士兵,最高層則為監禁敵酋外邦,刑訊國賊叛将之所。
根據内密情報消息,此次前來結盟起事,失手被擒的東瀛天臨軍勢少将軍今元義雄十有八九就被囚禁在最高層。
東瀛忍者身似鬼魅,穿行如梭,徑直往最上層去。前來交班換防的兵隊是廖朗的親信,執守各層巡衛的士兵撤退之後還未重新布置。
叛兵裡應外合,衆忍如入無人之境,一路通行無阻到達最高層。
或許是太過沉靜的環境給予死士們安全的認知,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詭異的沉寂中,死亡正在暗暗湧動,向他們張開兇厲的爪牙。
刺客們在甬道回廊中穿行,邊走還邊使用倭人的語言高呼殿下的尊名。
兩側厚重堅實的石壁宛若封閉的城牆,通道内回蕩着倭人即使壓抑也空幽清晰的聲音。
沒有任何回應,甚至其他堅石囚室之内也沒有傳來任何人的聲音。一陣詭異的寂靜如同山雨欲來的前夕那樣暗流湧動,翻卷交纏的密雲将這層封絕的囚牢籠罩其中。
感覺到莫名的忐忑與不祥的殺意,身曆百戰的經驗讓他們行事極盡小心。他們默契的拔出腰間的短刀,腳步謹慎的移動着,二十二對眼睛掃向四面八方,将所有以為的變化盡皆收入眼底。
沉靜的空氣中陡然傳來一陣輕微窸窣的嘩啦聲響,衆忍心念震動,紛紛屏氣凝神。他們豎起耳仔細傾聽,終于聽出這是有人在不停晃動鐵鍊的聲音。
就聽這沉悶的聲響,恐怕綁縛着人的鎖鍊異常沉重。
循聲覓迹,發現聲音是從最裡面的一間囚室傳來的。鎖鍊晃動的聲音裡還依稀聽見男人怪異的吼叫。像是被封堵住口舌,無法呼叫時,從喉嚨裡發出的低沉的怒吼。
衆忍聞聲目光發亮,心中生喜,登時快步如風,疾速向那間石室外聚集過去。
其中一人自恃眼力驚人,夜能視物,當即探眼往室内看去。
但見石室内支起一座鐵架,鐵架上用鎖鍊綁縛着一個人。那個人四肢都被鐵鐐扣住,鐵鐐則連接着粗重的鎖鍊,鎖鍊末端被釘入石壁中。
那陣嘩啦嘩啦的聲響正是犯人拼命搖動鎖鍊的聲音。如此層層束縛,道道重關,真可謂是萬無一失的堅牢。
黑暗之中,首領雙目如炬,待要看清男人形貌卻是不能。那個人狼狽不堪,口舌被封堵,不能發出聲音,一臉披頭亂發恰好遮住他的真容。
觀其形貌身量,聽其聲色呼息,似真有七八分的相似。忍者不能确定,裡面的人是否就是今元殿下,然而縱使隻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在侍奉主公,服從命令的本能驅使下,他們也不可能對石室中那個男人視若無睹。
首領眼神示意左右,衆忍退開兩步。男人聚氣凝神,高舉鋼刀,就聽叮——一聲清脆銳利的金響,鐵鍊銅鎖應聲落地。
刑牢大獄的構造是石壁鐵窗,以尋常刀劍之鋒利也不能被輕易破開,唯有鐵鍊和銅鎖有隙可乘。
鎖鍊落地,忍者心中一輕,兩名忍者使勁去推那道厚重堅實的石門。
他們的動作緩慢沉鈍,囚室的石門都還沒完全打開,隻探進半個身體,就聽石室内傳來一聲暴喝,“哈啊——”
其聲震若雷霆,衆忍心中發顫,還沒反應過來,黑暗之中,數點寒芒閃到,隐藏在裡側的伏兵刺出三杆銀槍!
這變故既快又險,身後俱是同袍,先首的忍者根本無法閃避,首當其沖,毫無抵抗的就變成槍下的一縷亡魂!
尖銳的長槍毫無阻滞的刺穿忍者幾乎沒有任何護甲的身體,一刺一拔,動作迅捷利落,沒有半點猶豫。
眼見同伴在自己的面前被刺穿咽喉,妖豔的鮮血噴薄而出,衆忍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踏進死亡的陷阱之中。
首領者心慌意亂,一句“撤退”都還沒叫出聲,石室三面遮擋的黑布被掀掉,掩藏嚴實的虎台士兵當場現身此處。
他們手持長槍,怒聲暴吼,勇猛無匹的向前沖刺。
石室非常狹小,密集的長槍沖擊比那些身無片甲,手執短刀的忍者更有優勢。就在他們恍惚之時,忍者這方又折損數人。
僥幸沒死的迅速退出囚室,門外聚集着他們的同伴,他們想要在甬道一決勝負!
忍者專精暗殺隐遁之術,以其鬼魅的身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正面和士兵交鋒,尤其是身經百戰,能夠熟練使用戰陣的士兵沖突無異是以短擊長,實為不智之舉。
然而,埋伏在石室内的槍兵們并沒有出門應戰。他們非常清楚,囚室的出口隻有一個,一旦踏出石室,必然會陷入左右受敵的境地。
縱然無懼生死,然而,統領他們的将領告訴過他們,無謂的犧牲是得不償失和愚蠢的,他們的生命不應該浪費在這裡。
忍者眼睜睜的看着長槍士兵沖鋒過來,他們緊執短刃,準備殊死搏殺。誰知那些士兵卻是在佯攻,他們撤去長槍,卻生生将石門推上,把自己留在囚室裡。
沉重的石門閉合之後,危險的預感浮現在所有死士們的心中。首領環視左右,一顆心陡然沉落,有瞬息的時間,他無法呼吸。
他們現在身處在壁壘森嚴的甬道内,上下前後左右都是堅硬的石壁。他們無處可逃,也無處隐藏。換言之,他們已經被困在這層天絕地塞的囚牢死地之中。
看不見的甬道深處傳來石門開啟的,沉鈍的聲音,能聽見堅韌的軍靴與厚重的铠甲發出的聲響,士兵們發出的戰吼猶如奔騰呼嘯的洪流。
出現在甬道盡頭的是兩股重裝步兵。
他們手執大盾,緊握長槍,步伐嚴謹。
士兵們面向東瀛的死士,神情堅毅,殺氣凜凜。
大獄的甬道并不寬闊,六人擎槍持盾一字排開就已經堵滿整條甬道,沒有半分空隙。
盾牌護住身體,長槍向前直指敵軍。
東瀛的死士已經意識到,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早有預謀的伏擊。
精彩到讓人驚歎的戰術。
頭領忍不住暗暗稱贊,面罩裡的笑容蒼白而凄涼。
忍者在站在士兵面前的時候就已經輸了……
專精暗殺隐匿之術的他們,作為奇兵,作為死士是東瀛最為精銳的部衆。然而一旦和士兵正面交鋒,就意味着他們會失去所有優勢。
更别說,敵人特意将他們引到這種無處可藏的地方。
選擇使用平原交戰時負責防禦騎兵沖擊的重裝步兵。也就是說,布置戰術的人應當十分了解他們忍的特性,并且早有準備,勢要将他們誅殺在此!
身後是死地,眼前是軍陣森嚴的士兵,他們毫無勝算。
但是,作為主公最為忠誠的死士,絕不允許怯懦的赴死方式。
衆忍緊攥手裡的輕刃,目光陰冷狠戾,像極那種無懼死亡,展露尖牙的毒蛇。縱然将死,也是極其緻命的存在。
一聲令下,重裝槍兵勇猛的發動沖鋒。
平原作戰中就算用來防禦也算是行動緩慢的他們在虎台三軍中基本沒有用武之地。若是能将這些神出鬼沒,令人心驚膽寒的東瀛刺客盡數誅殺在此,必能一雪同袍嘲笑他們的恥辱,槍軍必将名噪一時。
因而,這一戰,關乎榮耀,關乎尊嚴!
狹小的甬道内,持槍執盾的重裝槍兵的沖鋒如同摧枯拉朽的洪流,無需膽怯,無需猶豫,隻需要将阻擋在身前的獵物刺穿,拔出,然後繼續刺穿,拔出,不斷的重複着簡單的本能。
槍兵的身後是弓兵,一旦有試圖從他們頭頂飛掠的敵人,立刻就用利箭将他們射殺。
一個方陣之後是另一個方陣,陣陣連環,确保無人生還。
無論是士兵的數量還是種類,或者是戰前的布置,虎台都是占據絕對優勢的一方,他們緩慢推進,不斷收割着敵人的性命,封絕閉塞的刑牢大獄之中,死亡的絞索漸漸收緊……
紅色的焰火從刑獄狹隘的天窗直沖天際,刺耳的尖嘯破空長鳴,在幽沉的夜色中炸裂,迸發出耀眼的霞光。
執守在刑牢入口的東瀛刺客聞聲見狀,皆是大驚。那是忍者的訊息,以焰火為号,若是白光則大功告成,呼應虎台營外的伏兵,前來裡應外合,若是紅色,則代表行動失敗,陷入絕地。
兩名忍者沖将出來,仰望着夜空,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然而監牢外士兵們騷動的反應和天空殘留的白煙都在确定着這樣的事實。
東瀛忍者是天臨軍旗下最為神秘的精銳。這支二十四名的死士絕不可能沒有經曆過死戰就發出失敗的訊号。
那麼,隻能這樣理解,虎台囚牢大獄中,那無法窺見的堅牢深處一定隐藏着什麼讓他們絕望的力量。
僅存的兩名忍者有過瞬間的躊躇,是轉身以赴死的決心沖進監牢一探究竟,還是選擇立刻撤退,将無法明确的情報傳遞給營外等待攻擊的夥伴?
就在那短暫的猶疑時,遠方的夜空忽然劃過一簇紅色的焰火,升空,而後綻裂,與先前刑獄之外升起的焰火如出一轍。
廖朗或許并不清楚那簇紅焰具體代表着什麼意義,然而當他望向焰光升起的方向時,那顆心陡然沉落,如墜千斤。
“那是……帥府的方向,那焰火是……”
忍者沒有回應他的疑問,他們怔在當場,如同失魂的人偶。正如他們一如既往的模樣。
不僅劫獄宣告失敗,行刺的任務也已經無法成功,他們在此刻終是意識到,由始至終,恐怕他們自以為是的行動都隻不過是在他人掌中搖曳起舞。
從最開始,他們就已經踏進陷阱之中。從最開始,就已經注定,此行,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