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上你看書網

繁體版 簡體版
戀上你看書網 > 滄海劍衣錄之風雨江湖 > 第74章 第七十四回 心織錦繡 符策千軍

第74章 第七十四回 心織錦繡 符策千軍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舒綠喬守在後山去路,早已等候多時。

她端坐在亭苑石桌前,俏顔肅穆,貌似雲淡風輕,實則纖白的玉指不時輕扣着石桌,清眸也不住注視小徑,顯露出内心的些許惶惶不安來。

直到雁妃晚一襲妃衣麗裳款款走來,鳴鳳心中的那方巨石這才堪堪落地,緩緩長出口氣,急忙起身迎過去,牽起玲珑一對皓腕,将她上下左右打量審視後,還有些心有餘悸。

“晚兒,怎麼樣?他們……”

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雁妃晚也沒掙脫,反手捉住她的衣袖,巧笑倩兮,“無妨,我沒事。”

星彩般的眼眸指向在月洞外值守的衛士,舒綠喬當即會意,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虎台帥府遍布徐敬簾的耳目,隔牆有耳,何況是光天化日?

舒綠喬牽着雁妃晚的手,穿廊過徑,回到客房。雁妃晚任憑她擺布,星眸微垂,落在她們牽着的手掌。她微微失神,随後露出些意味深長的笑意。

舒綠喬走在前面,沒注意到她蘊含深意的眼神。

一進房,舒綠喬在關門前,還特意左右巡視過,确定這裡沒人接近,這才落住門栓,等她回過身來,雁妃晚已經氣定神閑的坐到桌前。

舒綠喬随之坐過去,“怎麼樣?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雁妃晚不慌不忙的給她斟茶,再從容的推到她的面前,道:“藉求謀問策為名,一探虛實是實。徐敬簾在明處待客,屏風後還有藏着一人在暗中觀察。他們這樣做,就意味着已經對我起疑心。”

舒綠喬聞言,急切道:“那怎麼辦?要是這樣,我們豈不是剛出虎穴,又進狼窩?”

雁妃晚星眸沉靜,淡然自若,絕麗的容顔并無憂色,道:“其實,我是知道他們會這麼做的。”

“就連在宴席時,我提到他染病的事觸怒他,那也是刻意為之的。”

“什麼?你說你是……為什麼?”

雁妃晚忽然望着她,意味深長的笑道:“因為,我非常讨厭被欺騙和無法掌控的感覺,我想知道現在虎台正在發生着什麼?或者說,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玲珑的眼睛太過清靈透徹,這讓舒綠喬不敢直視,她隐約察覺到事情沒她說的那樣簡單,卻根本想不到别的端倪。

“那現在呢,你想要知道,已經知道了嗎?”

雁妃晚輕揺螓首,微微笑道:“還差點,但是,差不多……”

接着,雁妃晚将她和徐敬簾在竹屋中的談話款款道出。她說的語調淡然,平鋪直叙,鳴鳳卻聽的膽戰心驚,越聽就越是惶惶。

“按照徐敬簾所言,在天機樓被倭寇盜走的,難道真是一張收藏前朝寶藏的藏寶圖?”

舒綠喬驚魂惴惴,卻也滿心疑惑。

“還有,你的驅虎吞狼之策,他們會聽嗎?”

雁妃晚容色冷靜,“潛龍幫和巫山陰謀敗露,他們騎虎難下,已是不能不發。而虎台若不先發制人,必受其亂,徐敬簾和韓玄都别無選擇。至于什麼前朝寶藏嘛……”

星彩絢爛的眸望向舒綠喬,“我以為你應該早就知道的。”

“我知道什麼了我?啊?你什麼意思?”

鳴鳳知她言語多有揶揄,恐怕又是在暗嘲自己愚笨,“朽木不可雕也”,氣急敗壞的捶她粉拳,舉着拳嗔怒道:“要說快說!不然有你好看。”

雁妃晚接住她的拳,收斂起那副遊刃有餘的笑意,卻沒和她解釋,轉而問起别人來,“金師兄和二師兄他們現在哪裡?他們還醒着嗎?”

說到這件事,舒綠喬也沒再和她糾纏,笑的有些幸災樂禍,“今日大早就醒着酒,大約還記着昨晚差點被人賣掉的事,現在還悔恨着呢。要我說啊,既然他們這麼想做高官,騎大馬,你不如索性就成全了他們……”

雁妃晚嗔怪道:“胡鬧。金師兄素來心明眼亮,擅長随機應變,若非昨夜飲酒微醺,有三分的醉意,也不會輕易相信徐敬簾馳高鹜遠之言,被他三言兩語說動,險些投去帳下。”

若他們足夠聰明,心持理智,就能想到,他們全無根基,空有一身武藝,就算投到徐敬簾麾下,軍職高不過百夫,領兵多不過十數,至多充作前鋒先軍,更有可能就是成為徐敬簾的親兵近衛。所謂的建功立業,名垂青史之言不過是些空言許諾。

大丈夫以保家衛國為己任,縱然籍籍無名埋骨荒丘也當無怨無悔,然而金虞和紀飄萍都有非凡的才能,不該埋沒在此。

舒綠喬道:“今早,我将你昨夜的托付告訴他,金兄看來是一心想将功折罪,挽回顔面,還沒梳洗淨面就已經出府去啦。”

“金虞師兄看似随性散漫,實則是大巧若拙。他行事非常可靠,足以擔當此任。問道賢居号稱耳目神通遍布江湖,無孔不入,無所不知,相信他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雁妃晚不住稱許金虞,似是對于這位同道師兄頗為欣賞。舒綠喬看着也有些吃味,就聽玲珑轉而問她,“還有二師兄呢?”

舒綠喬心裡還酸着呢,聽她提到允天遊,更是不滿的翻起白眼,輕嗤哂笑,“你關心他作甚?你那位二師兄心高氣傲,約莫是知道自己昨夜醉酒失态,無地自容哩,”舒綠喬略微想想,玉指輕點朱唇,玩味續道:“況且你對金虞小子委以重任,他可能知道你相不中他,他這一無是處的,也不知道跑哪裡發瘋去喽?”

雁妃晚輕揺螓首,沉歎道:“小師叔為人穩重,金師兄行事機敏,唯有這二師兄自負武勇,桀骜不馴……唉……但願,他莫要節外生枝,闖出禍來。”

金劍遊龍允天遊高傲自矜,但凡玲珑想要他去做的事必然要誠意囑咐,若是旁人的命令又會讓他感到心生不快,耿耿于懷?但要真沒事讓他去做又會覺得被人輕視小觑,總之他的性格十分麻煩。

概因此故,雁妃晚輕易不會向他托付要事。

也就是怕他留在虎台闖出大禍,否則雁妃晚真想将他留在這裡供徐敬簾差遣驅策。但她也知道,一旦她離開,允天遊決計不會留在虎台。

及至午後,金虞終于回到帥府,一來就連忙向雁妃晚彙報情況。

“我已經打聽清楚,就在數日前的虛山大會,白骨旗旗主祝元放率部突襲英雄台,天魔手謝令如和四方盟主都難禦其鋒,好在有風師妹援手相助,這才死裡逃生。風師妹一出手,果然技驚四座。她一舉就擊殺玉森羅座下的五大鬼使,還砍斷祝老魔一條手臂。那老賊落荒而逃,白骨旗逃回鬼厭峰!”

年青男子喜色溢于言表,胸懷暢慰,對風劍心更贊不絕口,“現在天衣聲勢之高,名望之響,不止響徹西南,在這鹿河兩岸也可以說是炙手可熱,如日中天。相信她的事迹不日之内就會傳到虎台,人盡皆知。”

金虞看向雁妃晚,見玲珑眼眸如星,粉唇含笑,又接着贊道:“當然,師妹你日前大破潛龍幫,生擒倭寇匪首的事現在也是廣為流傳,為東南群豪和兩岸百姓所稱道,那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劍宗雙姝之名非但名震武林,使正道群雄都交口稱贊,更令那些邪道宵小聞風喪膽,望風而逃啊!”

雁妃晚沒被虛名所惑,道:“她現在哪裡?”

金虞回道:“我聽說她辭拒意氣盟的盟主之位,如今早已走出臨末,按照約定往虎台而來,料想不日就能到達。”

雁妃晚略微思忖,道:“她從川北行陸路而來,要往虎台大營,必經陽山古道,你立刻讓人密切關注此處,一有師妹她們的蹤迹,立刻回禀。”

“好。”

金虞痛快應承,完全沒覺得她的命令有半分不妥。雁妃晚擡眼問他,“丹青仙院長在臨走前,把山河符托付給你了吧?”

金虞感到有些訝異,随即也就釋然。以玲珑的聰慧,知道丹院長傳給他山河符也不稀奇。況且,無論是院長和他都沒有刻意隐瞞這件事。故而,雁妃晚知道,也屬正常。

“符現如見掌門,若無這山河符,就算是我,也不能任意調度東南的賢居弟子為我辦事。”

問道賢居雖以明哲保身立派,隐居山林性樂逍遙,仿佛隻知肆意酣暢,清靜無為。但創派七賢卻有護佑山河,救危扶難之志,故而太平盛世之時則著無為書,風雲暗湧之際即出山河符。

雁妃晚含笑,意有所指,“丹院長既然把山河符交給你,師兄可知道這是何意?”

金虞心領神會,也笑着回她道:“山河符一出,東南必有異動。說明此刻的虎台絕非風平浪靜之地,他雖然将這件信物托付給我,實則卻将調度賢居的權力交付與你。說吧,你要我怎麼做?愚兄全憑師妹吩咐。”

“金師兄言重,”雁妃晚氣定神閑,成竹在心,“請金師兄傳令出去,讓賢居各門時刻嚴陣以待。我想虎台大營最遲不過明日,必有軍令到來,此誠危急存亡之時,性命攸關之事。”

“你是說?”

“也是時候該讓潛龍幫的那群禽獸惡賊嘗嘗,報應的滋味……”

玲珑預見虎台三軍最遲明日必然會來主動聯合賢居,出兵征讨潛龍幫逆匪。誰知金虞才以山河符傳令到賢居各部,日落還未西沉之時,徐敬簾和邱澄懷就已經親自登門來請。

他二人這一文一武執掌東南,地位超然。古有姬昌八百步背姜尚,秦昭王五跪得範睢。徐敬簾和邱望雖還不至如此,卻也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态和求賢若渴的誠意。

雁妃晚将他們請到房中,為避嫌故,并不閉闾。徐邱揮退左右,三人開始長談闊論,到傍晚時分,徐敬簾和邱望以及玲珑并出房門,徐敬簾和邱望面有喜色,雁妃晚卻仍雲淡風輕,姑且算是賓主盡歡。

随後徐敬簾發出軍令,告示帳下衆将士,東南三軍将聘用雁妃晚作為幕僚,在徐敬簾帳下效力,可直接向徐帥進言,司職參贊軍謀。

衆将聞言皆驚,然軍令如山,不得不從。

況且幕僚效命徐帥,軍中參贊雖有官名,并無實權,故而也不算有違朝廷規制,衆軍更不必抵死相抗。

不過,區區江湖女子,不過短短半日,竟能得到徐帥的器重,在虎台司職小軍師,如此奇事也着實讓人驚歎稱絕。

是夜,虎台大營擂鼓聚将,整備軍馬,集合戰船,号令三軍兵分兩部十八路,發兵讨賊。

夤夜時,以迅雷之勢出發,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部水路行軍,從鹿河開出,沿途清剿潛龍幫在兩岸的各部附逆;一部卸甲喬裝,跟随問道賢居潛進州府,掃蕩九處分壇據點。

紀飄萍和允天遊與水師随行,金虞和舒綠喬則跟随遊擊出征。四人充作先鋒前軍,唯雁妃晚留守大營,與衆部将軍師參謀行軍之道,勝兵之策。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東南衆将領袖行軍多年,東伐西戰,生就豪勇氣概,皆有驕矜傲骨,文武相輕,古早有之。

本來雁妃晚以一介女流,行參謀号令之事已然不能令人信服,更見徐敬簾和邱澄懷皆奉她為貴賓,逢策必問,恭謹謙遜的态度愈發使衆人心懷憤懑。

徐敬簾和邱望暗使眼色,心領意會。在他們二人刻意刺激下,營中衆将果然中計,立時以讨教為名藉機發難,揚言要向她請教劍宗的絕妙劍法。

徐敬簾和邱望見識廣博,城府也深,明面責退衆将無禮,實則暗暗袖手旁觀。

玲珑以智計名傳天下,卻無人知其武功造詣其實也是當世翹楚。若無天衣橫空出世,這青年一輩中武功第一人的名号,玲珑當可一争。

那員部将自傲出身将門,效命虎台之前久負盛名,征戰殺伐十餘載未逢敵手,堪稱徐敬簾麾下屈指可數的一員猛将。但他貿然向雁妃晚挑戰的結果,當然就是一敗塗地。

衆目睽睽,玲珑僅憑單手就能輕易奪過他的兵刃。無論對方拳掌如何剛猛,或是刀槍怎樣淩厲,用盡渾身解數也不能奈何玲珑分毫。

越戰就越是深感二者武功的差距之大,猶如天壤之别。最終雁妃晚不勝而屈人之兵。

徐敬簾和邱望暗中激将,本意就是想要她在節堂立威,雁妃晚不負所望,略試身手,虎台就再也無人敢輕觑這位小軍師。

僅憑這身驚才絕豔的武功,這裡也該有玲珑的一席之地。

再說虎台水路兵馬揮軍直下,突襲潛龍幫各部分壇。領軍将領還道這些逆賊禍黨盤踞東南數十年,料想他們的勢力根深蒂固,壇中更是強手如雲,必然會負隅頑抗,已有死戰的準備。

誰知衆軍殺氣騰騰的撲過去,敵衆居然立時潰不成軍。等衆軍攻進分部,才知各壇各部竟然真如玲珑所料,早已外強中幹,不堪一擊。

壇中精銳早遁,還在分壇值守的都是些烏合之衆,潛龍幫各壇各部早已人去樓空,僅剩一副空殼。

水道如此,陸路亦然。虎台大營三軍将士雖然并非皆是久曆殺陣,身經百戰的常勝之師,但也同倭寇匪盜周旋日久,訓練有素,絕非潛龍幫這等恃強淩弱的匪寇能比。

因而,等到三軍欺師壓境,所過之處居然戰無不勝,猶如風卷殘雲,有摧枯拉朽之勢。

一場剿匪蕩寇的平逆之戰雷霆萬鈞,席卷東南。虎台抗倭蕩寇的消息不胫而走,久受匪患迫害的東南民衆皆喜極而泣。人人奔走相告,個個拍手稱快,無不頌揚徐敬簾的武德威名。

百姓還自發的為他焚香供奉,甚至要為他修築生祠的呼聲也是越來越高,一時徐敬簾在東南的聲望之隆,還要蓋過遠在中京的皇帝。

蕩寇進行的轟轟烈烈,這邊還沒結束,徐敬簾更如有神助。定關的形勢正如玲珑所見,走投無路的潛龍幫分壇部衆當真趁夜行船,打算暗渡龍門峽。意圖通過龍門峽,直接回到九龍湖驚波壇本部。

當時龍門峽已經重回潛龍幫掌握,但因之前被雁妃晚算計的太慘,元氣未複,驚魂未定,這時也就能固守峽口,不敢貿然向定關進軍。

樊榮按照雁妃晚的吩咐,放過負責探路的快艇疾舟,等到三艘巨帆沙船乘載的船隊夤夜開進鹿河,駛往龍門峽的方向。樊榮當即發令,一時鼓号齊鳴,殺聲震震,早就埋伏在兩岸的戰船艦隊聽令行動,将意圖逃跑的船隊和前來接應的龍門峽各船攔腰截斷。

分壇的船隊在鹿河江面就是甕中之鼈。

為掩人耳目,各部打造的精銳戰船都已經秘密送到總部驚波壇,分壇遺留的船隻都是方便運輸用的沙船。航行有餘,禦敵不足。此刻遭到定關水師的截擊,更是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能。

樊榮指揮若定,一面調度戰船從容抵禦龍門峽來援之敵,一面全力圍殺分壇的船隊。當時真是勢如破竹,力不可擋。

定關水師軍陣嚴明,搖旗呐喊猶如山呼海嘯般。他們發出震天的殺聲,舉着火把,揮舞着刀刃,黑夜竟然亮如白晝。

潛龍幫幫衆大多是強盜流民出身,哪裡見過這般駭人的軍勢?一見這等殺威煞氣,船隊無人指揮坐鎮,登時軍心大亂。

有手足發軟不知所措的,有心驚膽寒,棄船泅水的,還有索性繳械投降,哀聲求饒的。

兵敗如山倒,一人如此,萬軍跟随。

樊榮立身如柏,目光似炬,輕抹唇邊兩道短須,冷笑道:“小軍師真有未蔔先知之能,妙算神通之異。如她所料,盡在掌握之中。哼!既是些裡通外賊,賣國求榮之徒,樊某豈容爾等逆賊全身而退?”

遂指揮各艦攻占沙船,殲擊遊艇和赤馬,棄械投降的綁縛起來,負隅頑抗的就地格殺,至于那些棄船泅水,僥幸沒死的幫衆也早有安排。

兩岸早就埋伏好軍士,就等這些兇匪遊到岸邊,精疲力竭時,他們以逸待勞,輕而易舉就将幫匪一網成擒。

龍門峽援兵完全被阻截在外,隻能眼睜睜看着分壇各部被一擊而潰卻無能為力,最後徒留滿江的腥血浸染鹿河。官軍乘着俘獲的船艦,押着滿艙俘虜揚長而去,返回定關。

觀雲渡的這一戰,定關水師不費吹灰之力就大獲全勝。斬敵四百餘,俘虜近千衆,至于抄沒的軍資财寶則不足為外人道哉。

不僅樊榮一戰揚名,虎台重振雄風,就連劍宗的兩位青年俊傑也憑藉此戰的英武表現在東南嶄露頭角。謀劃這場蕩寇之戰的雁妃晚更是名聲大噪,風光無限。

東南各地已經開始流傳雁妃晚“義救孤家女,大破龍門峽”的事迹。

水師官軍收兵回城,樊榮奉命鎮守定關,以防潛龍幫背水反撲,紀飄萍和允天遊則返回虎台大營報捷。

虎台臨江,分東西二峰,設左右兩帳,因近鹿河,常年水霧氤氲,煙波浩渺,以天未明時霧氣尤重。

虎台東營大帳轅門外,此時天光微明,士兵正在交班值巡。近日三軍齊出,征伐逆賊,其聲勢之浩蕩前所未有,衆軍盡知此時的形勢波谲雲詭,瞬息萬變,不敢掉以輕心。因而執勤之時皆是精神抖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一隊官軍巡邏至轅門附近,忽然隐約聽到兩聲窸窣碎響。領隊擡臂,各軍止步,軍士互換眼神,沉息靜氣,側耳聽聲,果然聽到些許古怪的聲響,如猿似牛般,仿佛還有金鐵摩擦之聲,詭異非常。

士兵面面相觑,當時警惕疑心,領隊打出手勢,衆軍悄聲拔刀在手,矮着身體,有條不紊的鑽進迷蒙的雲霧之中,行進中結成戰陣,向聲源處合圍上去。

等到衆軍接近至十步之内,已經隐約能看見有道方長巨物立在轅門外的空地處,似是立着副棺材。

兵士圍将過去,便看清那原來竟是一段一丈高,二人合抱的木樁。木樁直挺挺的立着,居然巍然不動。

那木樁上面纏着精鐵鎖鍊,五花大綁縛着個男人。但見那人披頭散發,形容狼藉落魄,嘴裡胡亂塞着一團破布,不住的搖頭晃腦,口鼻呼哧有聲。鎖鍊因他的掙紮不住的摩擦木樁,發出咯啦咯啦的聲響,見衆兵合圍過來,他的身體陡然僵直,随即松弛下去,閉住眼睛,動也不動。

是個人?

衆人蓦然心驚,謹慎的近前來觀瞧。

那段三尺圓圍的木樁被筆直釘入地面,男人身體懸空,雙足離地,如此的重量墜着,那段樁居然還能深陷入地,紋絲不動,可見這木樁陷地之深。若非這段樁和周遭的空地格格不入,衆人還以為這本是生長在此的樹樁哩!

士兵們驚歎不已,啧啧稱奇。

就看這樹樁的體量和那名男人的身材,加起來怕不是有三百來斤的重量?

是馬車運過來的?還是四人擡過來?

但這木樁周圍别說是車轍,就是半隻腳印也沒有,這尊“活佛”到底是怎麼悄無聲息到這裡的?又需要怎樣的神力才能連人帶樁“栽”在這平地上?

繞到樁後的士兵忽然叫起來,“隊長!你看!”

領隊連忙過來,就見那男人雙臂打開,兩隻手腕向後,被結結實實的捆着幾圈牛筋繩。領隊還來不及感歎,這種綁法,還真是萬無一失。定睛看時,才發現這木樁背面刻着四個大字——還君一諾。

軍中丁伍識文墨者極少,大部能認自己的名字都算有點文墨。但那四個字筆鋒蒼勁,龍飛鳳舞,饒是他們也能看出來,這木樁上的四字絕對能稱得上是名家墨寶。

有士兵壯起膽拿刀尖挑起那人蓬卷散亂的披面長發。剛挑開,卻被男人冷若刀鋒,狠厲陰毒的眼睛駭得心中猛然顫抖,不自覺的退開兩步。

男人形容雖然狼狽,眼中卻還猶存狼威,即使落魄到這步田地,又怎麼容這些小兵相欺?他翻翻白眼,轉過臉去,對軍士們不屑一顧。誰知這兵士中居然有人能認出他來。

有名士兵面露異色,突然近前抓起他額前的亂發,瞪圓眼睛不錯分毫的打量他的模樣。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将那名老兵拉架出去,卻見那老兵突然驚訝的叫出聲來,手指着男人恨恨道:“好哇——原來是你這狗賊!納命來!”

一聲大叫,當即抽刀便砍。衆軍早看到他的異樣,随時防備,見他暴起,左右橫刀連忙将他刀鋒架住,趁機奪掉他的兵刃,後面兩人出手立時扭住他的手臂,壓住他的背脊。

領隊厲聲喝道:“塗老三,你想幹什麼?”

那士兵滿臉悲恨之色,盯着那男人,眼中猶焚烈火,要将人燒成灰燼,“我要殺了他!”

領隊看向那個男人,這男人阖目養神,熟視無睹,仿佛置身事外。

領隊問那士兵道:“你認得他?”

士兵咬牙切齒,恨聲道:“嘿!化成灰也認得!這個狗賊是潛龍幫嘲風壇的副壇首,人稱托塔手的辛毅,辛老賊!”

衆士兵聞言皆驚。

虎台三軍掃蕩清剿潛龍幫亂賊逆黨的戰事如火如荼,如今當下,本來遠在遙東府千裡之遙的逆賊魁首怎會平白無故就被擒到虎台轅門外來?

領隊驚疑,“此話當真?”

那名士兵已然年逾三十,滿目滄桑,身體扭動,沒掙脫同袍的束縛,擡起臉盯着男人,真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兩頰顫顫,臉色又苦又恨,“殺親之仇,不共戴天!這個惡賊奪我侄女,殺我兄嫂,還要斬草除根!若非老三當初福大命大,失足掉落進荒山的坑洞之中,也早已成個孤魂野鬼啦!血海深仇,不得不報!衆位弟兄,你們放開我!”

老兵猛力掙紮,衆人見他堂堂七尺男兒悲憤交集,動容落淚,身為出生入死的袍澤,俱都不忍。手中稍有猶疑,士兵掙脫束縛,猛然沖上前去,一拳狠狠打中那男人的面頰!

縱然是鋼筋鐵骨的壯漢,也被這一拳打得臉龐高腫,身軀晃動,那段木樁卻仍紋絲不動,可想這樁陷地之深。

士兵怒目圓睜,奪過夥伴刀刃,暴喝着舉刀便砍,卻被領隊橫刀抵住。

到底是統率這支值巡小隊的隊長,也算是營中的精銳好手。他這般全力格擋,饒是久經戰陣的老兵也沖不破他的防禦。

“夠了!”

隊長厲聲暴喝,左右回過神來,又複撲過來繳老兵的械,迅速将那名官軍按住,也不管塗老三如何發狂怒吼,也不敢放開。

領隊的看向辛毅,向士兵解釋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厮多行不義必自斃。今日總算是天可憐見,叫他落在咱們手裡。他現在就是塊任人宰割的魚肉,你要報仇,又何需急在此時?”

士兵紅着眼,咬着牙,恨恨叫道“我要殺他!”

領隊蹙眉沉聲道:“這狗賊身居要職,放以前,咱們還真不好拿他怎麼樣。但現在正是剿匪蕩寇的時候,這厮在反賊裡面的地位不低。也不知是哪位英雄,哪路豪傑在替天行道,将他生擒活捉送到營來。我想,送他到這裡的人,必有他的用意,我們不能意氣用事,以我的職權更無權将他發落給你處置。”

說着,領隊看向左側的那名士兵,他命令道:“你,速去回禀昭武校尉,就說抓到一名疑似嘲風壇副壇主辛毅的反賊,請他定奪區處。”

士兵拱手應諾,拔腿就跑,立刻去東營,向上官禀報。

領隊拍拍老兵的肩,“等會我就向校尉陳情,到時若要誅殺此賊,就由你親自操刀,替你兄嫂一家報仇雪恨!”

士兵聞言怔愣,随即跪倒伏地,眼含熱淚叫道:“多謝副尉大人!”

領隊道:“某人微言輕,這事我隻能盡力而為,但你違反軍紀,竟敢對長官刀刃相向,等你報完仇後,到軍正那裡領軍棍去吧。”

老兵再叩首,“遵令。”

虎台東營帥帳,各路傳令小校穿梭來去,出入往回,水陸兩部十八路軍傳回來的各類消息命令都在這裡彙總交流,由參議的将帥根據前線的訊息和戰況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身着铠甲,紫髯須發,儀表威凜軒昂的男人正與衆将站在沙盤前,莊嚴慎重的推演運算各路部署的軍隊戰術和行進路線。形容落魄,卻擁有銳利冷眼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後,不時搖着扇,腦中的計策瞬息萬變。

将帥博弈,兵士如棋,但有行差踏錯,不但會讓己方損失慘重,萬千将士都有可能會因為決策失誤而枉送性命。

戰場博殺之殘酷,既分勝負,也決生死。

因而帳中将帥皆面色凝重,每走一步都要殚精竭慮,慎之又慎。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衆将圍在沙盤四周,各抒己見,為這次作戰出謀劃策,時而争論辯駁,時而沉思審慎,以緻口幹舌燥,額角沁汗都毫無所覺。

在這種沉重壓抑的氛圍裡,唯有一人的存在格格不入。那名少女姿容絕麗,眸燦星光,悠悠然的托碟捧杯,不時撥弄杯中茶葉,看着茶中清透的倒影淺笑嫣然,仿佛超然物外,一塵不染的谪仙。

衆将卻不以為意,甚至對她這種置身事外的态度認為是理所當然。

打從當日雁妃晚輕描淡寫就擊敗虎台那員骁勇戰将,衆将對她無不刮目相看,不敢輕觑。

三軍出征剿蕩逆匪後,徐敬簾屢次問計,玲珑都能從容安然的給出計策。

其中定關的那場圍殲戰,她的作用更是至關重要。龍門峽一戰看似輕而易舉,實則要成功指揮這場戰鬥,達成既定目标,需要谙知地勢,時機,情報和謀算,四者缺一不可。

就是需要這樣的神算奇謀,方能以迅雷之勢将潛龍逆匪一擊而潰。

十八路行軍的訊息彙總到虎台,徐敬簾和邱望曾以此相試。雁妃晚雖然謙稱說不識行軍作戰之法,然而從共事以來,衆将官軍聽其言,行其策,每言皆如醍醐灌頂,每策俱是石破天驚!

至此徐敬簾方知,玲珑不僅谙熟東南各方的形勢,還能審時度勢,具備真知灼見,更能出謀獻策。

其計神鬼莫辨,屢戰屢捷。

玲珑如有未蔔先知之能,洞察先機之異。逢戰預敵,無有不驗!

形格勢禁問策之時,玲珑能謀;進退兩難不決之際,玲珑善斷。

三軍此時進兵蕩寇無往不利,勢如破竹猶風卷殘雲,玲珑雁妃晚堪稱居功至偉!

不過三日,小軍師百轉千機之名,在營中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智計通□□聲,甚至隐隐有超過“雲開壑深”的邱澄懷之勢。

軍中豪傑英雄狂放,大部不論出身門第,但憑戰場軍功。玲珑出謀獻策,戰無不勝,衆将心悅誠服,對她鬼神莫測之能可說是五體投地。

甚至因這種崇信所緻,每逢行軍要務,衆将反倒不肯輕易向她問策,這有殺雞焉能用牛刀之故,更以為玲珑的才能,該當用在更高更遠的地方。

衆将出謀獻策,徐敬簾計議定奪。這時,忽有一名小校走進帳中來報。

“啟報總帥,巡防營的昭武校尉有軍情容禀,正在帳外聽宣!”

帥帳中的将士級别都在郎将以上,從五品上的官階,昭武校尉為正六品,按例是不能自由出入帥帳議事的。

徐敬簾聞言擡眼,料想此時特意來禀,必有軍情要務,遂颔首把人叫進來。

帳外一員中年将領,着綠袍銀帶,上前單膝跪倒在帥前,道:“啟報麾下,巡防衛隊在東營轅門外擒獲一名賊首,經人确驗,此人系潛龍幫嘲風壇副壇主辛毅,因此末将特來請示麾下處置。”

衆将聞言皆驚,暗暗驚疑。三軍開始蕩寇平逆不過三日,嘲風壇還遠在遙東府,戰船兵隊恐怕都還沒打到鹿角渡,更别說興師伐逆。怎麼會這麼神速,就能将這賊首擒來?

邱澄懷心念疾轉,瞬息察覺出蹊跷之處,問道:“這厮被何人所擒?”

校尉如實禀道:“末将不知。據屬下衛隊回報,此賊被五花大綁的縛在木樁上,木樁就插在轅門外,不動分毫。樁後還刻着‘還君一諾’四字,以此為據,應當并非軍中将士所為。”

“還君一諾?”

徐敬簾驚奇,一時雲山霧罩,不明所以。

确然如校尉所言,以此四字為據,獻俘之人該是和某人有言在先,遂擒拿此賊,以踐行約定的承諾。

徐敬簾疑道:“這究竟是何方神聖,哪路豪傑,竟有這樣的本事,能将辛毅此獠生擒活捉,獻在帳前?這裡面,該不會有什麼門道吧?”

三軍出動剿蕩至今,雖然勢如破竹,有橫掃東南之勢,然而除玲珑在龍門峽一戰中生擒潛龍幫兩位壇主外,至此還未擒獲一名分壇副首以上的枭魁。

但這位無名義士居然能生擒辛毅,按照這麼算來,恐怕早在虎台決定興師蕩寇之前,辛毅就已經落到這人手裡。

也就是說,這個人不但知道虎台和潛龍幫必有大戰,甚至還準确的預見到虎台進軍的時機。

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有這等大神通,擁有料敵機先,先發制人的本事……

徐敬簾和邱望蹙眉思量,忽然醒悟過來,滿眼驚疑的轉向獨坐角落,幽靜如蘭的少女。

如果說在座的所有人中,擁有近乎能預見所有形勢走向的本事的人,就隻有多智近妖,千機百策的玲珑……

就像是将帳中衆将的目光吸過來般,将帥不約而同的回首,盡皆注視着那處角落。

雁妃晚正在安然品茗,仿佛此時此地發生的事情都全然與她無關。這樣氣定神閑,置身事外的态度,更讓虎台将帥确信她就是生擒辛毅的幕後主使者。

邱澄懷暗暗驚疑,近前請教,道:“玲珑姑娘,你如此淡定,想必早知其中的内情,煩請姑娘不吝賜教。”

雁妃晚優雅的将茶杯放回茶案,視線環視衆人,微笑颔首,“我在定關和丹前輩分道揚镳前,曾有過約定。院長雖然不願涉足朝堂,但剿匪蕩寇事關家國安危,他願生擒此獠獻在帳前。”

衆将聞言皆驚。邱澄懷眼神登時清亮,合起折扇,慎重問道:“姑娘說的是問道賢居七門之首,那位人稱‘一筆風雷動,丹青震九州’的丹青仙,丹院長?”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