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拍打着幹癟的胸脯,每一滴淚都随着大幅度的動作,飛濺到他的身上。
陸嘉禾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眼前的女人已經不管不顧地認定他就是她弟弟。
他張了張口,發不出聲音,想說的話全都哽在喉嚨裡。
這時,之前來送水的大嬸看不下去又冒了出來,講述故事背後的真相,“你們别管她,她弟弟前陣子早就抽簽成為祭品送上車了,這女人受不了刺激,瘋了好幾天了。”
“你胡說!”
女人氣急敗壞地瞪向大嬸,轉身就要去找大嬸對峙,但後面的人群裡又冒出另一聲驚呼,四散逃跑的人立刻阻攔了她。
“又有人自殺了!快躲起來!治安隊要下來了!”
随着這聲呼喊響起,天花闆下那一塊塊冰冷的電子屏幕同步運轉,每一個跳動的數字都代表着一條生命的消逝。
而一有屍體出現,那些嗅到死亡氣味的野狗也會立馬現身。
“咚、咚、咚!”
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如約而至,萦繞在站台上空。
留在外面的人看到樓梯拐角處冒出的黑袍,早已來不及回到帳篷裡,隻能待在原地不動,脖子向下垂成90度,從不逾矩。
但那一襲碎花裙子的女人依然步履不停,像隻鮮活亮眼的蝴蝶,在沉悶石像中翩翩起舞,偶爾在一處短暫栖息,發現不是她要尋找的「花」後又繼續飛行,全然不顧有群獵犬近在眼前,張開了血盆大口,随時等着撲食她。
“去把她抓起來。”
這次發出指令的并不是指揮官,聽那聲音似乎是個陰沉野蠻的男人。
他們這些黑袍覆面者一抵達站台就看到那個自由遊蕩的女人,太過顯眼的獵物想不抓都難。
離排頭那個男人較近的一個黑袍人率先出動,遵循指令走到花裙子女人面前。
但當他站在女人眼前,蝴蝶的翅膀不再扇動,時間結冰成霜,凍壞了纖薄脆弱的翅膀。
女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一樣高大的身形,全身遮掩嚴實隻露出一雙熟悉的眉眼,足以讓她再次喊出那個名字。
“小、小……”
“嘣——”
“呃!”
一聲槍響後,子彈沖入女人的胸膛,鮮豔的紅色從破碎的孔洞裡汩汩湧出,一道又一道滾燙的血痕像是紅色的花杆,在碎花裙子上慢慢流淌,點綴出無數朵她想找的花。
施刑的治安官将槍插回佩帶,低冷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情感,“根據基地第三條規則,對違規者就地槍決。”
他的話清晰地響在所有人耳旁,時刻提醒他們謹記規則。
再後來,治安官歸隊,領頭的男人并沒有說什麼,隻是機械冷漠地讓負責清理的屬下把兩具屍體都一起打包帶走。
治安隊離去之後,基地裡的人紛紛擡起僵硬的脖子,忽然有些喘不過氣。
事情發生的突然,失去弟弟的瘋女人死在他們面前又很快消失,隻留下地上那一灘發涼的血證明她的死亡。
槍響的那一瞬間,子彈擊中的不止是幹癟的血肉,還擊碎了試圖為合理見死不救豎起的銅牆鐵壁。
這兩天違規者實在太多,死亡和懲罰頻繁得讓他們麻木。但冷靜回想之後,誰都清醒地知道這一切有多不對勁,在這樣的規則裡生存下去,末日會結束嗎?
人們擡起頭茫然相望,在沉默中相互安撫彼此,他們是縮在龜殼裡的人類,是帶着罪惡負重前行的希望火種。為了人類的延續,唯有自己活下去才最重要。
在這壓抑的氛圍中,陸嘉禾屏住一口氣,擡手把紀瑞年拉進已經搭好的帳篷裡。
進入沒有外人的地方後,陸嘉禾放緩呼吸,埋頭去收集滾到各個角落裡的罐頭。
他忽然覺得有些頭昏腦脹,不應該擁有的情緒在心底翻湧,就像泡過水一樣,身上的衣服變得很重,快要把他拖倒在地。
“全都在這裡,沒丢。”陸嘉禾把找到的罐頭一股腦兒都扔出來,随後放松緊繃的身體坐了下來。
“嗯。”紀瑞年蹲在旁邊,手裡多了一張白色的膏藥貼,“我也找到這個,給你。”
他說着,把之前提到能化瘀的藥貼遞給陸嘉禾。
陸嘉禾接過之後也沒有急着上藥,反而問道:“還沒消掉嗎?”
紀瑞年搖了搖頭,“沒有,還是很明顯。”
“行。”
陸嘉禾撇下嘴角,把心裡所有的不适都轉移到怒罵S上。
“要幫忙嗎?”見他半天不吭聲也不上藥,紀瑞年便問道。
“嗯,麻煩了。”
陸嘉禾回過神,想來自己也不知道瘀傷在哪裡,便點頭答應,但他以為紀瑞年隻是給他指下位置,卻沒曾想手裡的藥貼又被他搶了回去。
看着他撕開藥貼準備給他上藥,陸嘉禾明顯有些錯愕,而這些表情也被紀瑞年捕捉到。
紀瑞年問:“怎麼了?”
陸嘉禾下意識往後仰,“我自己來就行,你告訴我位置在哪兒。”
“你很怕被人碰嗎?”
紀瑞年問得直白,手裡的藥貼似乎也沒打算給他。
“不是。”
“那不就成了,我幫你還快。”紀瑞年向他勾了勾手指,“脖子湊過來點。”
陸嘉禾有些遲疑,從戰區摸爬滾打下積累的經驗提醒他要多加提防,但一眼瞥過去,那根纖細的脖子他一手就能握斷,似乎又沒什麼好怕的。
于是他身體僵硬地往前傾,将脖子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
他特地轉過頭不看紀瑞年,放在膝蓋上的手暗自握緊成拳,感受着頸側鼓動的動脈被發熱藥貼封住,稍帶涼意的指尖不小心劃過頸部皮膚,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在他皺緊眉頭的同時,耳邊飄來紀瑞年清冷寡淡的聲音——
“我是Gay沒錯,但我又沒病,你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