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反應過來,不自在地抿抿嘴唇,徑直下樓。
等西西和稻穗們告别結束,童真才扛起西西,拖着行李箱沖下樓。
林珊目送他們坐車離開,然後自己開車走了。
西西摟着童真的脖子,湊到他耳朵小聲問:“爸爸,如果我畫得更好,媽媽會陪我們一起去嗎?”
“會的。媽媽不僅會來找我們,還會為你感到驕傲。”
“嗯嗯!”西西捏緊小拳頭,豎在耳邊,暗暗給自己鼓勁。
為了這次旅行,西西激動得一晚上沒睡着。等上了高鐵,車還沒發動,西西就裹着小毯子睡着了。
在日暮時分,他們的高鐵抵達華城高鐵站。
一手牽着西西,一手拖着箱子,童真下車。
腳剛站上站台,童真就被撲面而來的人味沖擊得頭暈目眩。
活了這麼多年,童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烏央烏央的,像放閘的洪水,從每個車門湧出,彙聚到出站扶梯,帶着五彩斑斓的夢想,一路沖刷而出,然後滲透進這座城市每個縫隙,消失不見。
一時不知該往哪裡走,他原地站了幾秒,被前後左右的人沖撞得站也站不穩。
西西捂住耳朵,高喊:“爸爸,爸爸,我害怕!”
童真拉開夾克的拉鍊,單手抱起西西,讓他躲進懷裡,然後重新拉上拉鍊。在旁人好奇的目光中,童真就像一隻大袋鼠,懷裡兜着娃娃,拖着行李,終于走到了出口。
一眼就看見了林超。林超的大高個子,在人群裡,鶴立雞群。和林超一起來接站的,是個同樣年輕的男生,清秀斯文,戴着無框眼鏡,渾身散發着書卷氣。
青春洋溢的兩個年輕人,并排站在出口,很養眼。
林超介紹說,他是自己的室友,叫田來。田來對他的介紹不滿意,補充:“不單是室友,也是男朋友!”
林超無措地看向童真。童真眨眨眼,說:“放心,我會幫你保密的。”
田來是江南人,口音軟糯,習慣在說話的末尾加上“伐”這個口氣詞。
比如,“你們坐車累伐?”、“渴了伐,要不要喝點水?”
西西從童真的領口裡探出腦袋,轉着圓溜溜的眼珠子,觀察田來。田來回頭看他,還笑了笑,西西趕緊鑽回爸爸的衣服裡。
林超今年研二,沒什麼課,在一家外貿公司實習。田來是他的大學同學,本科畢業就工作了,目前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寫代碼。
房子是個老破小,原本是一室一廳,被二房東在客廳多隔出了一個房間。客廳剩餘的空間,最多隻能算是個走道,兩個人錯身都困難。但聽林超一說房租,童真吓了一跳。同樣的房租,在山城租個三室一廳都綽綽有餘。
田來睡的是客廳房。去接童真之前,他把床上的被褥枕頭搬進卧室,換上幹淨的四件套,騰給童真父子睡。
童真切了一隻甜皮鴨,蒸了一鍋臘肉飯,順手把冰箱裡剩的幾個番茄和雞蛋炒了。林超說田來不能吃辣,于是童真隻好委屈海椒醬在冰箱裡蟄伏兩天。
四個人圍在小小的折疊桌上,吃得呼哧哈赤。
田來吃掉最後一塊臘肉,打了個飽嗝,對林超說道:“你為啥不提前說姐夫的手藝這麼好,否則我中午該少吃一碗飯。”
林超笑着看田來。後者的嘴角粘了一粒飯,林超撿了放進自己嘴裡,動作自然極了。
折騰了一路,西西早就困了。吃過飯,他自己跑進衛生間,刷牙洗臉洗腳,然後爬上床。
沒等童真的睡前故事開頭,西西的小鼻子裡發出細細的鼾聲了。
童真幫他把被子掖緊,關燈之前,俯身親親他飽滿光潔的額頭。
林超抱臂靠在門框上,打量着童真,想要說話,被童真“噓”着推了出去。
兩人站在陽台上抽煙。
“你過得不開心。”
童真詫道:“怎麼會?我過得很好。”
“過得好,不等于開心。”林超說得很笃定。
他輕輕摸了一下童真的眉間,手下已經能感覺到皮膚褶皺的起伏——那是無數次不經意間蹙眉留下的痕迹。
童真打開他的手,詳怒:“鏟鏟,沒大沒小!”
“換身衣服,我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明天周六,今天我們要耍個痛快。”
童真搖頭:“你們去吧。我不能讓西西一個人在家。”
雖然西西的睡眠很好,通常能一覺到天亮。但這麼小的孩子比草葉上的露珠還要脆弱。在他離開的期間發生火災、煤氣洩露、入室盜竊,可怎麼辦?盡管這些事情的發生概率隻有萬分之一,童真也不敢賭。已經失去他了,他不能再失去西西。
田來拿着撐衣杆走過來,瞪了林超一眼,林超連忙把煙摁滅進空啤酒罐裡。童真跟着滅了眼。
“你不用擔心,可以在關愛媽媽上找人幫忙。”田來一邊收衣服,一邊說。林超主動伸出手臂,給他用來搭衣服。
童真:“你也知道關愛媽媽?”
“大學的時候做過志願者,還寫過幾頁代碼呢。”
華城的用戶人群比山城還要多。童真發出的求助,很快就有人接下了。看對方的定位,剛好在同一棟樓。
十分鐘後,門被敲響了。
是個年輕女人,紮着高馬尾,顴骨有幾粒雀斑。她穿着居家服和拖鞋就出來了。小腹略微隆起——她是個孕婦。
看出童真眼裡的擔心,她說:“放心吧,我是孕中期,胎盤穩固。醫生還讓我多活動活動,對寶寶才好。”又說,“我的産假短,我得多攢點積分和好評,為後面做準備呢。”
關愛媽媽奉行助人也是助己的文化。幫助他人越多,積分越高,越容易得到社區的信任,今後得到幫助的概率也就越大。
和她簡單交接完,童真跟着林超,一步三回頭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