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頭“嘩嘩”地流着。童真搓着水蜜桃上的絨毛,不知不覺有點走神。
生活就像這水龍頭裡的水一樣,安安穩穩地流淌,沒什麼味道,一眼就看得到頭。
“爸爸,李老師的電話。”
西西跑進廚房,把不斷震動的手機舉給童真。趁童真聽電話聽得出神,他從零食櫃裡抓了一把巧克力糖,偷偷溜了出去。
李老師說,西西的一幅畫被他推薦給美術館的總部,被宋大師選中參展。
他的聲音激動難耐:“展覽位于華城國立藝術中心,由宋大師親自主持策辦。除了宋大師本人的作品,他還邀請了許多蜚聲國内外的藝術家參展。西西的畫是唯一一幅入選的兒童畫作!”
童真抱着西西,原地轉了好幾個圈,說:“西西,我們要去華城喽!”
西西環着爸爸的脖子,仰頭看天花闆。吊頂的花紋變成一個漩渦,好像要把人吸進去,很有趣。
他“咯咯咯”地笑,笑着問:“爸爸,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那當然!”
“媽媽會高興嗎?”
“媽媽一定會為西西感到驕傲的。”
晚上,西西躺在床上,無論童真講了幾遍童話故事,他都硬撐着眼皮不睡。
隐約聽見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西西像一隻小青蛙從床上跳下來,蹦蹦跳跳往玄關跑。
林珊一手撐着鞋櫃,彎腰脫鞋。
十個腳趾頭脫離高跟鞋的束縛,完完整整地踩在地上,她舒服得長吐一口氣。
西西跑到離她一米的位置,就停下來了。他搓着手指頭,仰頭巴巴看着林珊。
“怎麼還不睡?”林珊的語氣很嚴肅,“小孩子不好好睡覺,會變笨,還會變成小矮子!”
西西醞釀了一個晚上的話,一個字也沒吐出來,全堵在嘴裡。臉頰鼓鼓的,連酒窩都沒了。
“媽媽很累,讓媽媽過去!”
西西側身貼牆站着,把走道讓給林珊。
看着林珊消失在浴室的背影,西西的嘴巴癟了癟。他沒讓眼裡的淚花沒掉下來。
拍拍被子裡隆起的小包,童真歎了一口氣,說:“媽媽工作很辛苦,不是故意的。”
小包動了一下,看被子的起伏,童真知道西西把姿勢從青蛙趴改成了蝦米弓。
他關燈,退出房間。
浴室裡的水汽氤氲,隔着磨砂玻璃門,一具模糊的胴體橫陳在瓷白的浴缸裡,曲線玲珑。
童真背對門站着,說:“能不能聊聊?”
林珊軟綿綿的聲音傳出來,說:“你要是想說我對西西的态度不好,就不必說了。新項目出了狀況,我的壓力很大。”
“西西的畫被選去華城參展了。他想親口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隔了半響,林珊才開口:“我知道了。你們去吧,我工作走不開。”
童真也被她平淡的語氣搞得有點掃興。沒再說什麼,回自己的房間睡了。
出發前一周,他向幼兒園請好假,又去養老院看了一次老伍。老伍雖然腦袋不靈光,但身體強健,總是把自己的室友打得嗷嗷叫。
在山城這樣的小地方住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出遠門,還帶着孩子,童真采購了許多東西,比如大号行李箱、焖燒壺、折疊水杯、洗漱旅行套裝等等。
聽說華城菜的口味偏甜鹹口,童真怕吃不慣,帶了好多袋本地泡菜和火鍋底料。自己熬的海椒油、蒜蓉醬,也各塞了一瓶。
再想到在華城讀研的林超,童真又采購了一波特産,包括甜皮鴨、煙熏老臘肉、燈影牛肉等等。
出發的前一晚,所有東西集合在一起,把一個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塞得滿滿當當。童真必須用膝蓋抵着箱子,才能扣上鎖。
林珊嘲笑道:“知道的,你是去華城。不知道的,你是去非洲大草原搞生存遊戲。”
童真核對完行李清單,拉着林珊走進廚房。
他打開冰箱,指着冷藏區裡碼得整整齊齊的飯盒,說:“第一層是早餐,有七種不同口味的三明治,吃之前放進烤箱,160度複烤五分鐘;第二層是午餐,周一是藤椒雞柳,周二是土豆炖牛腩,周三是紅燒雞塊……”
介紹完餐食,童真又把林珊拉進衣帽間,指着衣櫥裡的一排衣服,說:“往後七天的襯衫都熨好了,下裝也都幫你搭配好了,都是你喜歡的顔色和款式。天氣預報說周三有雨,你記得别穿那雙小羊皮。那雙鞋太嫩,泡了水,底容易掉……”
“好了,你别說了。”林珊打斷他的話。她的眸光閃爍。
童真閉上嘴。他忽然覺得喉嚨酸酸漲漲的。和林珊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要分開這麼久。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在他心裡,林珊早就是親人搬的存在。
兩人面對面站得很近。壁櫥的射燈很亮。林珊的眼角不知何時多了兩道細紋,但無損她的優雅和美麗。
空氣裡靜靜地流淌着脈脈溫情。
林珊抱住童真,把臉埋在他的胸口。童真遲疑了片刻,擡手回抱她。
“說了多少回,這件破衣服還不扔?”
林珊的頭發被童真襯衫的紐扣纏住了。扯了半天松不開,林珊隻好剪掉一撮頭發。
“等你從華城回來,這件衣服還在,我們就離婚!”
林珊氣鼓鼓地走回書房,心裡直嘀咕:剛剛真是瞎了眼,居然還覺得這個男人挺性感。
向南的陽台上擺着一個長方形的種植箱,童真在裡面種了一排水稻。
出發那天,稻子抽穗了。禾葉吐出嫩綠色的幼穗,像尖尖的小舌頭。西西磨磨蹭蹭不肯走。他撫摸過每一束稻穗,小聲和他們說再見。
行李堆在門口,手機提示專車司機候在樓下。林珊有點不耐煩,脫口而出:“一個男孩子,怎麼和女人一樣磨磨叽叽?”
童真奇怪道:“你不是女人嗎?幹嘛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