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中,張俊人一直攏在袖中的十世鏡輕輕滑落至手中,他的手指放在關機鍵上。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同歸于盡,一了百了。
“公玉玄!!!!!!”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破空而來,撕心裂肺地吼出這個跟了他一世的名字。
遙遠得恍若隔世。
也是在那一瞬,張俊人産生了一絲遲疑。
一道融融暖意緊貼胸口,傳遞到狂跳的心髒上。他本能地從頸間拽出一條細細紅線,用力一扯。
線的盡頭是一枚玉玦。
此刻金光大盛,在各色兵器劈頭蓋臉将他淹沒的前一秒,仿佛一道屏障,将所有刀光劍影阻隔在外。
不遠處,飛馳而來的令狐荀突然體力不支,從半空中跌落下來,猛噴出一灘鮮血。
樓西月還沒追上來,卻見他又拼着勁一躍而起,禦劍朝人群中心沖去。
此時此刻,張俊人頭痛欲裂,在不斷變化的幻覺中,幾乎已經無法保持清醒。
神魂的灼燒如海嘯來臨,一波接着一波,一浪賽過一浪。
人群裡有人在大呼:“不對!他身上有仙門法器!到底誰在幫他擋傷?”
又有人道:“無妨,我們再多攻幾輪,他撐不了多久的,早晚會倒下!”
“後面的!快跟上!殺死魔頭才是第一要務,他快不行了!”
張俊人眼前一片重影,什麼也看不清。
屠神絲纏住幾人,将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卷入隕日塔中,又沖回來,忠誠地擋在他面前。
樂心大師身旁重重圍了無數和尚,影衛甲疲于應對,突然被張俊人一把推開。
他嘶聲道:“你守着隕日塔,叫人有進無回!”
這話一出口,就被近旁的仙修捕捉到了,那幾人冷笑。
“這魔頭瘋了,竟然一下想對付數十人!他以為他是誰!”
“哼!蚍蜉撼大樹!這樣的人合該被亂刀砍死!”
“大家一起上啊,看他還嚣不嚣張!”
張俊人想,他這個魔頭大約做得還挺合格。
至少從仙修們的攻勢來看,拉仇恨是半點都不虛。
混亂中有幾把法器趁他不備,終于穿透金光,順着他臂膀、肋下、腿部刺來,血液一下子湧出。索性神魂之痛喧賓奪主,倒叫他越發遲鈍,那些外傷不過毛毛雨落在身上,除了增加點視覺效果,他什麼都感知不到。
因此他非但不恐懼,反而快意非常,仰天大笑:“一齊上罷!我難道還怕你們不成?”
“便是死,也得由我自己說了算!”
他迎着刀鋒劍雨挺身上前,不躲不避。
然而下一瞬,同時驚現兩個變故。
隕日塔内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無數魔修如鬼魅般湧躍而出,不聲不響見人便往裡拖。而且這些魔修仿佛與他一樣對疼痛無知無覺,完全無視刀劍攻勢,隻一味完成自己的任務。
而另一側,突然飄來一個紫色人影,将張俊人一把搶過來護到身後,又升至半空。
還未等那些人分辨出頭頂之人,地上已經躺倒一大片,全都是被血液噴濺到的仙修們。
“完了,那怪陣要沖出來了!快點離開這裡!”
“大魔頭還在這裡,先抓住再說!”
“那魔頭有幫兇,快追!”
令狐荀幾乎沒有猶豫,抱住公玉玄就往羅上宮縱身而去。
在他禦劍南行的檔口,隕日塔内,宿靈拼盡全力支撐的最後一息終于破功,他渾身浴血,臉上已經被不斷流下的血水覆蓋,看不出五官。
祭壇裡俨然成了一個巨大的血池,腥氣撲鼻,令人幾欲作嘔。
但其實也沒有活人了。
無數肢體與蠱蟲在當中微微蠕動,黑氣不斷上湧,在塔頂盤旋,找不到合适的出口。
意識僅存的最後一瞬,他拿手指掐了個訣,引導那黑氣往門口走去。左手将公玉玄當年贈與他的貝殼墜拽下來,輕輕一晃,糾纏在小臂上,緊緊攥入手心。
一個冰冷無情的聲音依稀又在耳邊回響:“跟我走麼?我從不騙人。”
宿靈咧開嘴,微微仰頭看向虛空,從嗓子裡逼出模糊的兩個字節:“好啊。”
眨眼間,天地震顫,黑氣盤空,隕日塔倒,尖叫哭泣之聲盡收于此,一瞬間萬物又複歸于寂。
半裡之内,無人生還。
……
令狐荀身後跟了很多人。
有還幸存的三名影衛及青姑,還數十名高階仙修,更有姗姗來遲的樓西月與一衆少陽派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