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人勉強接受了。
隻是一路行至極淵邊上,他已累到不行。
夜色濃得瘆人,連月輝都掩映在雲層後面。
極淵水面平靜,一層薄霧籠罩其上,偶有漣漪,蔓延至遠方,便陷入薄紗之中再也不見。湖水又深又黑好似伸手不見五指的一張巨口,不遠處偶爾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光點,似猛獸逼視,又似鬼怪偷窺,沒的讓人後脊發涼。
對于重傷還在恢複期的病人來說,委實不是什麼露宿的好地方。
張俊人忽記起湖心島有茅屋可住,往嘴裡丢了數顆凝華丹,在原地嘗試禦刀飛行。
驚喜地發現,好像還勉強可以堅持一小段?
于是一把捉起九節狼後頸,将它丢到化春刀上,由它導航朝浮陽島去了。
湖心小茅屋除了髒點舊點,一切都很好。
他嫌那石床硌人,還蓋了層幹草在上頭,順便把肥嘟嘟的九節狼按在腦袋下當枕頭。
本來打算好好睡一覺,沒成想翌日天色不過微亮,就被胸口發亮的符紙給燙醒。
病人的起床氣很重,從懷裡胡亂摸出罪魁禍首,瞪着看了半天才記起這傳音符是什麼來頭。順手就注入靈力,将那符紙感應起來。
【你是否還在青頭溪?派中有要事發生,速歸!】
這靈力波動與說話語調熟悉得簡直不能再熟悉,在這空蕩又安靜的茅屋中異常清晰,簡直仿佛是此人抵在他的耳邊開口。吓得他渾身一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令狐荀!
心跳沒來由亂了兩分,他将那符紙捏得緊了一下,立刻松開任其落在床上。
九節狼抖了抖被壓扁的被毛,确定渾身變得蓬松柔軟像個球,才懶洋洋道:“哦吼,有這個留言箱果然方便許多,這下主角都不用專程通知了。”
張俊人定了定神,感覺心跳慢慢平複,才裝作無事發生道:“這符紙是月黎的,這話應當是與他說的。看來令狐荀還在太和山上,少陽派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你直接問不就好了。”
張俊人像看神經病那邊瞅它一眼:“我?問他少陽派内務?你覺得他會跟我實話實說麼?你咋不讓他把仙尊的掌門金印送給我?憑什麼?我何德何能?”
“憑……你們倆睡過?”九節狼張着無辜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着長睫毛說。
“……”張俊人面無表情,強行扭轉話題,“我發現你最近好像變得特别人性化?以前不是死人機嗎?”
“咳咳,你記錯了,人機是siri,不是我。”
“你倆不是一個麼?怎麼,變身了連靈魂都變了?”
九節狼本來在無聊地啃石床上的枯草根,這時也不嚼嚼嚼了,轉過頭來理所當然道:“它是法器,我是靈寵,雖然一體,那也不一樣啊。孫悟空從石頭變成石猴都有脾氣呢,那我肯定也要遵循自己的獸設啊,要還跟人機似的,難道不會引人懷疑?”
一人一獸東拉西扯,不過是在劇情起伏之間偷得浮生半日閑。
但那頭令狐荀遲遲沒得到回音,不免有些起疑。
月黎暴露了?被誰控制了?
昨日午後,他随數名留守師弟師妹前去師母月姮的寝宮查看,那師弟說得還是委婉了。什麼昏迷不醒,分明是人都涼了。但此事幹系甚大,誰也不敢托大,還是找來醫師診治,還派人通知了包括飛英長老在内的諸位仙門長輩,等衆人齊聚一堂,挨個查看了,才一緻認定師母已阖然仙逝,無力回天。
師母常年郁郁寡歡,對誰都是一副冷漠疏離的模樣。漸漸地,大家也都敬而遠之。
長此以往,甚至有新來的内門弟子會覺得,這樣的師母,到底是怎麼配得上翩翩風度、待人親和的師尊的?
除了同為女子的飛英長老,憐惜她兄長女兒早逝,偶爾還來找她聊幾句,稍作寬慰。
修不喜歡是一碼事,有命沒命卻是另一碼事了。是以在場衆人還是唏噓不已,面面相觑。
據第一位發現的守門女弟子說,她死狀看上去極為平靜,躺在床上,衣着整潔,被子也蓋得很整齊,看上去就像在睡覺一般。隻是這一覺睡得未免太長了些,已有一整日未踏出房門。
早上她端來師母平日裡要喝的湯藥,敲了半天門,也無人回應。便蓋了蓋子,放在門口。
以往也不是沒有這種時候,但師母一般醒來開門看到,就會自行端進去喝了。
可這日三四個時辰之後,那湯藥仍原封不動留在那處。那女弟子有些擔憂,便自作主張就推開了門。
房中青紗帳攏得嚴實,熏爐裡的沉水香向上逸出縷縷輕煙,一切都安靜如往常。
除了床上的人已經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