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南也隻好勉強跟着笑。
因為蕭梧寒說,這樣可以幫他提前練習如何應對生死。
直至一天午後,昭南做完早課急急趕過來,看着蕭梧寒熟睡的模樣,終于再也沒能把他搖醒。
所謂情執,苦非苦,樂非樂。
當你選擇做有情人,便也同樣注定面臨痛與失去。
萬物皆無常,有生必有滅。現在的快樂中,同樣蘊含未來的痛苦。
十三歲的昭南久跪于大雄寶殿之中,面對着釋加牟尼涅像,一顆又一顆撥動手裡的菩提珠。
随他一念起,便有一滴淚随之滑落,在地上攤開。又随他一念滅,蕭梧寒的音容笑貌明明滅滅,變得模糊不堪。
直到他長跪不起,仰頭睜眼看向無悲無喜的佛祖,卻也看到了一行以前從未留意到的小字。
願天下太平。
那是三年前剛認識蕭梧寒時,他曾随口問過他的一句話。
“明日寺廟舉辦祈福會,你有什麼想許的心願麼?我可以代你到佛祖跟前求一求。”
蕭梧寒輕輕翻過一頁書,想也不想答:“有啊,願天下太平。”
他那時還覺得莫名其妙:“敷衍!現在天下不太平嗎?再說了,天下太平不太平與你何幹?你身體都這樣了,自顧不暇,還有空管别的。”
蕭梧寒被他念煩了,觑他一眼:“我就這個願望,你愛許不許,我自會找機會許。”
長夜無盡,燭淚橫流,昭南低低笑着,将頭再度抵了下去。
冥鴻就站在佛台前,看着少年昭南寂滅的背影,一言未發。
不用說他,單就張初景看到這裡,都覺得恍若隔世,心裡頭一陣空落。他清了清嗓子,想打破這種沉重的氛圍:“看來陛下一直糾結的問題,也不用再費心找答案了。”
答案早就在他手中的舍利子上。
但依照冥鴻的脾性,若非臨時發生了這麼多變故,他也壓根不會誤打誤撞把它弄碎。沒有這個契機,也許此生這件事對他都會是個謎。
可話說回來,成謎就一定不是好事嗎?弄清楚就一定心裡會舒服嗎?
冥鴻勉強一笑,摩挲着手裡的珠子:“是了,是我執迷不悟了。”
他蹒跚蹲下,凝望着昭南的側臉,細看了好一陣,才扶着佛台緩慢起身。
令狐荀卻道:“好在前輩這一生,同樣也在走自己的道,行自己的義,未有差池,也算圓滿。”
冥鴻輕輕一點頭:“嗯,也算圓滿。”
他沒耽誤他任何,甚至助他走回正道。也許曾有一瞬間的動搖,想要從那等牢固的秩序中抽身出來,但終歸,也隻停留在轉瞬而逝的念想。
那算愛嗎?那不算愛嗎?
冥鴻再起身時,身邊情景驟然變幻,大殿内滿目狼藉,香灰還剩最後一點浮塵未落下。
他們又回到了現在的荒草寺。
這小小的寺院裡被和尚們圍了個水洩不通。
樂志上前一步,雙手合十,對張初景念了一聲佛号:“張施主可是對自己先前得的卦不滿意?老衲有一句奉勸,心欲頗高,人無厭足,未見得是件好事。”
張初景掃視一眼面前這些個面貌各異的和尚們,不理他,反而朝新來的老和尚抱拳:“聞遠方丈,久仰大名。”
聞遠念了句佛号,同樣與他行禮:“此事幹系重大,老衲聽聞後連忙趕來。眼下那位施主既不問自取敝寺的寶物,總得有些緣由。施主若心有顧慮,不妨在此分說,老衲願聞其詳。”
張初景此刻卻道:“方丈客氣了,此案是乃是我友人淩兄在追查,在下不過陪同而已。淩兄,不妨由你親自來說?”
令狐荀瞥他一眼,先收了劍見禮,才道:“既如此,那在下卻之不恭。聞遠方丈,晚輩先有兩問。還請方丈解惑。第一,這蓮池大師金像乃是先皇冥鴻派人所造,送予你們的,是也不是?”
聞遠點頭稱是。
“好,這第二,舍利子是蓮池大師的大弟子當年不顧恩師意願,執意要燒的,是也不是?”
聞遠遲疑:“這……不過是一種說法……既然百年已過,又無人證物證……”
“好說,先皇冥鴻就在這裡。”他不慌不忙,指向身後之人。
冥鴻輕咳兩聲,扯起嘴角:“當年我微服來到密東寺,見衆僧為了替昭南證道吵得沸沸揚揚……”
衆僧嘩然,投向他的目光有震驚,有不可置信,亦有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