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芷沒有說話,低頭看着手裡的熱茶發怔。
“你哥找不到你,不會安心的。”
“那我也不可能再回去了。”她輕聲道,“我不想成為他的累贅。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有骨氣。”張俊人笑着評價,停了停忽道,“若你真沒想法,或許聽聽我的建議?”
他三人身邊,又一片枯葉翩然落下。
秋風再起時,吹過蜀慶城,也吹過青城山。
老君閣下,大師姐周淩波将将從掌門那處出來,邁過門檻,就看到穿着一身單薄青袍的令狐荀。
他雙手執掃把,正在院中掃那滿地枯葉,一臉木然。
隻是青城山上草木茂盛,樹也比尋常地方要高大許多,那枯葉疊了一層又一層,厚實得緊,哪裡可輕易掃完?
周淩波本想當作沒看見,徑自路過便罷,走過他身旁時,聽到他刻意壓抑的低低咳嗽聲,還是停下了腳步。
“何至于此?”她目光犀利,直直看到他臉上。
令狐荀怔了怔,往左右看看:“大師姐可是在與我說話?”
“那尹桓不過逞兩句口舌之快,你下手忒狠,若不是我攔着,你是定要置他于死地的。”周淩波單刀直入,“我派中人,講究的是無為而治,追求的是道法自然,何以對他人如此有執念?”
令狐荀低眉順眼,并不吭聲。
周淩波瞧見他道袍袖子上一道道血污,整個人形容萎頓,歎了口氣:“師尊也不過怕你戾氣太重,誤入歧途而已。這掃院中落葉,未嘗不是掃心中塵埃。”
令狐荀往日在這位大師姐面前尤為恭順,此刻難得的沉默,已經是最強硬的抗拒。
周淩波見他如此冥頑不靈,也懶得再費口舌,甩袖邊走。
卻聽背後響起很低的聲音:“師尊的話,一定就是對的麼?”
周淩波倏然回頭,給了他響亮一耳光:“出言不遜!你是何意?”
他沒有看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朝她行一禮,複又轉過身去掃地。
不一會兒,他聽到周淩波遠去的腳步聲,心中沒有任何波瀾。
前世這位大師姐曾對他多有照拂,他沒有忘記。隻是他同樣記得這青城派裡的其他人,大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掌門嘉運師尊尤其人面獸心,道貌岸然。
之所以提拔周淩波做首席弟子,并非他對男女弟子一視同仁,眼界多麼開闊。而是出于一些更見不得光的龌龊心思。
周淩波是個孤女,自幼被好心百姓送到青城山上收留,打從懵懂無知之時便跟着這位當時還未當掌門的師長修習。對男女之事并不設防,也因此一直受他蒙騙。
此事非得等到她真正有屬意之人時,才能真相大白。
原來那道骨仙風的嘉運師尊,竟诓騙她修習什麼南派陰陽雙修之法!還号稱男不寬衣,女不解帶,千裡神交,萬裡心通。
而她的第一位屬意之人,是少陽派的首席大弟子,樓西月。這會子恐怕兩人還不算真正相識。
令狐荀雖然隐約知道一些内幕,卻暫時無暇顧及與她,因着令狐芷失蹤了,令他方寸大亂。那日他去找妹妹,婆子隻說她為了躲避尹桓獨自出走,但也不知是去了哪裡,追魂符也被扯下來。
此事一出,令狐荀第一反應是,尹桓這個禍患一日不除,他們兄妹二人便一日不得安甯。
那時心頭怒火正盛,一時找不到妹妹,便回門派中,私底下找到尹桓算賬。
他是當真動了殺心的。
即便是上一世,他對尹桓也不過是設計驅逐下山,痛毆一頓。但這次,沒想到因為他心存一絲善念,一個沒留意,反受其害,被這條毒蛇狠咬一口。
他以無根草為由,将他騙至後山,特意沒用青城派的功夫,而是選擇了狂風快劍裡的一招,虎嘯風生,打算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誰曾想,劍捅到那蠢材腹中不過半寸,一直在暗處盯着他的周淩波忽然現身,給制止了。
尹桓不僅沒殺成,他還因為欺辱同門遭到狠狠責罰,不僅結結實實挨了三十闆子,還以淨心為由,被嘉運掌門禁足在仙門裡,要求在這一個月内,把派内落葉全部掃光。
不知怎的,令狐芷曾在青樓賣身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滿門派的弟子,如今遇着他,嘴上雖不說,眼神總是帶着戲谑與嘲弄的。那當中摻雜的東西,讓令狐荀憤怒,刺痛。
——就非呆在這裡不可麼?
令狐荀盯着地上蕭瑟的落葉,不由握緊了手裡的掃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