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靈眼神一緊,咬唇不語,似乎還想争辯,複又慢慢将手松開:“罷了,那教主下次若還要出行,一定帶上我可好?”
他滿眼期待,張俊人自然滿口答應,想了想,又從懷中掏出一隻碧色瓷瓶遞過去。
“前些天本座路過教中的草藥房,随意做了些丹藥出來。雖都是些諸如清心丸,納氣丹,增肌丸,金精丹之類的小玩意兒,多少也有些用處,你且先收着罷。”
宿靈眼中閃過一道暖色,接過來,在手中攥着,小心翼翼看了好幾眼才收起。這時臉上已恢複了神采,揚聲道:“前些日子給教主做的新衣應該也好了,屬下這就着人去取,天氣轉冷,教主出門定要穿得暖些。”
不字還沒出口,少年已經跑沒影了。别說,自己這套飄忽鬼影,他學得是真快。
……
又過數日後,翻過那座令人罵罵咧咧的悲獄山,總算一路平安到了蜀慶城。
城裡秋風送爽,金桂飄香。叫賣吆喝聲絡繹不絕,人頭攢動。
張俊人穿着嶄新的墨色雲紋繡鶴氅騎在高頭大馬上,長發披着,唯右側鬓邊一縷細辮,不羁中透着精緻。濃眉大眼令人眼前一亮,絡腮胡子是他最後的倔強。
牽着馬兒走到柳懷苑門口時,帶着香風的手帕滿苑招搖。長雲眉頭一皺,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絲鄙夷:“卻門主說了,要省錢。”
臨行前去拿盤纏,卻山看他的眼神跟防賊似的,滿腹牢騷,嘀嘀咕咕,翻來覆去都是什麼錢是省出來的得以身作則上行下效雲雲。不免想起先前幾次來時,自己随手丢出銀锞子的大方場景,叫人有些心虛。
他二話不說将馬缰塞進長雲手裡:“既如此,我便自己進去。你替咱們找間落腳的客棧罷。”
長雲:“……”
等到長雲走遠,他朝周圍看看,反而繞道後牆去,翻上二樓。
寒漪那間卧房的窗戶沒關,隻是半掩着。
他一躍而入,跟裡面正在描眉的陌生女子來了個面面相觑:“……”
對方花容失色,正要驚叫,被他一把掩住口鼻:“别怕,我是來找人的,寒漪哪去了?我是他老相好!不必聲張,好好說話,我給你好處。”
女子吓得胸脯起伏數下,才道:“她他她,她先一個月前被贖身了。”
“沒說去哪兒了?”
“奴家不知,你不是第一個來問的。”
“那在下便去問娉娘。”
“哎,官人!嬷嬷前陣子不知中了什麼邪,在院子裡跌了一腳,把腿骨都跌斷了,已經好些日子沒來了……”
一通折騰過後,張俊人總算找到了寒漪的新住處。他仍在蜀慶城沒走,居然還是在一個挺熟悉的地方,白象街。
蜀慶城本就依山而建,城中平坦的地方不多,大都留給了官道。老街裡擠擠挨挨,老房順着山勢建得錯落有緻,灰牆墨瓦,斑駁而立。
午後天色晴朗,石闆路是半幹的模樣。
這回張俊人沒去最東頭那戶,也沒爬牆,徑直走到最西戶,大大方方地敲響了門上鏽綠的銅環。
主人開門開得很快,臉上是帶着笑意的,好像預料到來人是誰。但目光落到張俊人的臉上時,笑容似乎凝滞了一下,才變成驚喜:“瑜公子!”
“數日不見,可還好,寒漪……公子?”
張俊人注意到他已經恢複了男身打扮,一身粗布白衣,幹淨樸素,便笑道:“這身更适合你。”
“快請進,我今日買了鲈魚,很是新鮮,正愁沒有客人品嘗。”
他将門拉大了些,把張俊人迎進來,見他環顧四周,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這裡還沒收拾利索,有些淩亂,倒叫你看笑話了。”
“挺好的,古樸大方。這麼一個清淨小院,也得花不少錢罷?”
“還好,我先前攢了些餘錢,又有白公子幫忙,總算是……讨了個餘生清靜。”
說話間,兩人已在院中的石桌旁落座。
桌上擺着一隻瓢一把菜刀,桌邊放着個木桶,裡面是一尾魚兒緩緩打圈。
寒漪匆匆忙忙取來茶杯茶壺擺上,先倒了一碗水遞過來:“水還不夠熱,瑜公子先喝點山泉解渴。”
張俊人忍不住調侃:“你這仔細程度,與我一朋友倒有的一拼。”
“習慣了。”他微微一笑。
兩人一時無話,張俊人喝完水,才裝作不經意道:“白公子對你不錯罷?是否對他有改觀?”
“瑜公子說笑了,我與白公子不過是點頭之交。借他的錢買院子,也是立了字據的。”他臉上神色安詳,“不過你說改觀……倒真還有點。他為人不錯,不是我想象中那種,瘋瘋癫癫、自私自利的模樣。”
白滿川這般行事,倒真是在張俊人意料之外。他面上不顯,仍與寒漪有一搭沒一搭話着家常。
寒漪也沒把他當外人,一邊閑聊一邊還順手料理了那條魚。手上很利索,一看就是沒少幹活的。将收拾好的魚洗淨後,同他說了聲,先轉進屋裡蒸魚了。
張俊人懶得動彈,借着曬太陽,四處随意地看。
這時卻見一名少女從另一間屋裡邁出來,穿着件青袍短襖,烏發隻挽做一個道姑頭,臉上素淨,身材羸弱,唯有眉心一顆紅痣十分惹眼。
兩人隔着不遠對視,看到彼此,臉上俱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