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勒馬,哪裡勝過不走懸崖?
如履薄冰,這冰就非得踩上去不可嗎?
如今一生的美夢剛剛成真,一切才将将圓滿,他哪裡肯就這樣輕易放棄?
當務之急,自然是先遠離阿利,确保他的安全。
他借口兩人要準備結婚事宜,按習俗不應在婚前再見面。獨自匆忙先跑回了杜鵑城。想先自行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會導緻自己欲求得到滿足的時候,被啟明獸占據身體的情況還會愈演愈烈。
直至有一天,他于半夜突然清醒過來,發覺自己置身于不知何處的青紗帳中,一身猛虎惡形,正壓着帳中大膽的女子大行不軌之事。
帳中氣味淫靡,很明顯,已遂。
他心中萬念俱灰,拼着一絲清醒,從那青樓裡跑了出來。
一路發足狂奔,竟沒留意在奔跑中自己慢慢恢複了人身。
他像瘋了似的,就這麼一路形容蕭索,破破爛爛地靠兩隻腳走回了玉山。
但他不敢去見阿利。
他在山中徘徊許久,走過很多地方,除了阿利的竹樓邊。
在那棵二人年少時曾經一起坐過的菩提樹下,他獨自坐了一天一夜。在夜幕時分,還是取下褲帶,繞在那棵最粗壯的樹幹上打了個死結。
這晚的月亮很圓,正是中秋佳節,八月十五。
杜鵑城裡正是熱鬧時,樂成怕他一個人孤寂,還帶着孫子孫女,提着兔子燈去他暫住的宅子裡拜訪,吃了個無人回應的閉門羹。
一座嶄新的竹樓二層,阿利趴在窗邊眺望月亮,手裡捏着一對才買的玉佩,嘴角噙着思念的微笑。
清淺的雲霧溫柔浮動,卻掩不住月光的皎潔清輝。
風輕輕吹動枝頭,樹梢的嫩葉随之搖擺。
他把自己挂了上去。
此時此刻,張俊人就站在底下,仰頭看着,背着手悄無聲息地捏了一下。而一旁的令狐荀胸膛起伏,呼吸灼熱,瞧着他的動作,輕扯嘴角。
兩人都沒說話,但也沒人有心調侃。
白滿川當然不會死,誰允許他死了?
感受到生命威脅,啟明獸立刻現身,那細繩頓時便被撐破,它身形優美,從半空中落地。抖了抖身上鬃毛,總算沒跟平時那般,又開始蠢蠢欲動謀劃着找女人。
“你這凡人,忒是認死理。心儀誰不好,就非喜歡這麼一個……”他的話還未說完,立刻換了副語氣,“好好好,吾不說他。他長得好看是沒錯,可吾這身軀,須得陰元滋養。你那好阿利壓根沒有這個,還隻有陽元,簡直火上澆油,你讓吾如何好自為之?”
“淫乃天性,吾也知不好,但如何去得?就像你的好阿利,他天生便身體有異,難道這是他的錯誤?你說吾,吾心中也不快。”
“罷了,吾今日也總算得了陰元撫慰,心緒平和,才與你多說這兩句。要平日見你這般尋死,吾定第一個先把阿利咬死,叫你不要再自讨苦吃,盡早苦海回身。”
“你與吾既是一體,也算吾的劫難。吾便要直言了,人生百年,不過眨眼之間,感情更是如夢幻泡影,你若回頭再看,其實不過一時歡愉。但你身上還有重任要擔……你也看到,若玉山水禍未及時除掉,百萬人流離失所,無數人變作水鬼都有可能。眼下裡那望帝年歲已高,蜀國危機四伏,更恐有傾國之亂。”
“為這一人,辜負百人,你可要想清楚當中利害。”
啟明獸說完這一番還算推心置腹的話,便隐匿了身形,獨留白滿川跪坐在地,久久不語。
“在想什麼?”
身後的令狐荀突然出聲。
張俊人回神:“也沒什麼,就是在思考,這局也不是沒得解。”
“換作是你,如何解?”
“說簡單也簡單。”張俊人摩挲着下巴,看向不遠處的白滿川,“這小子吧,就是太純情。要我說,就得不要臉一點,事急從權嘛。”
“哦?如何個事急從權法?”
“把他自己跟啟明獸分隔開來,你看,他倆與其說是一個人,難道不更像共存在一個身體裡的兩個不同的人?跟阿利解釋清楚就好。找個法子來折中處理,既不至于太傷害阿利的感情,又可以讓自己的身體不會因為缺乏陰元而受影響。”
張俊人是一邊思考一邊把想法一股腦沒遮掩地全說出來的。
說完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一言難盡:“害,感覺還是很渣的樣子,這種事情确實不好搞。守身守心,說起來容易,時間長了,往往也很容易變味。人心最怕猜忌。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嘛。”[1]
令狐荀低聲念了一遍那兩句詩,借樹影擋去眼底浮沉。
張俊人忽然好奇起來,回頭問他:“你呢,若換做你,你會怎麼辦?”
這種問題問出的時候就不抱希望。在他看來,令狐荀平日裡雖然喜歡插科打诨,但實際上對人的防備心極重,肯定不會由着他套話,不想他還真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