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倏忽而過。
七月半,恰好是中元節,亦稱鬼節。
相傳這日月相最滿,月盛而日衰,陰盛則陽衰,所以需要望日。
而雙極教供奉的是太陽的化身,大明神。這一天聖主祭壇,為的是分辨善惡,降罪拔苦。
但因為聖主,也就是教主鬼風邪主失蹤成謎,導緻這次聖主祭壇日也顯得撲朔迷離。
從這日清晨起,殒日塔東西南北四扇大門便全都敞開,塔内挂滿長明燈,統一點亮。一層層堆疊上去,在無數的橘色火苗映襯下,整座高塔内亮如白晝。
每層的長廊都搖身一變成了看台,按照各部的勢力劃分被圍坐了個水洩不通。
一層的主祭壇下盡是賓客,不一會兒也變得擠擠挨挨。
四大使者位居中央最前排,後面分别跟着各自小弟們。而兩側位置則留給魔界其他教派代表,包括紫雷盟、地煞島、早已式微一直在重建的通天教,以及向來在魔界與仙界之間靈活周轉的血雲寨等。
祭壇成圓形,拾級而上,四面八方都有立柱。柱上小壇中燃起熊熊烈火,而圓心繪有八卦陣。靠近衆人的方向擺着一隻青銅鍛造的方形大鼎,上面紅鏽斑斑,看不清圖案。大鼎後面,有處子處女祭品被捆好站在兩端,由陪祀官看守。
巳時一過,随着鼓聲漸起,雅樂啟奏,儀仗隊一身紅衣,自西向東洋洋灑灑進入塔内,在祭壇前站定。
一位衣着清涼的聖女蒙着面紗,在八卦陣上跳舞,模仿各種罪孽行迹,手上腳上的銀鈴随着她的輕盈舞姿響個不停,更增添妖異鬼魅之感。
這時鼓聲漸止,贊引官出列,金袍加身,綴以銀色邊飾,頭戴兜帽。俨然一副神聖光輝的形象。正是西冥使。
隻見他擡起頭來,右眼殷紅如血,朝下一望,聲如洪鐘:“請聖主上台,帶我等參拜大明神。”
一時間塔内鴉雀無聲,衆人面面相觑。如今誰都知道邪主失蹤,卻不知這會子是否會登場。
西冥使又喊了一遍,這回卻是直直朝向前方不遠處的東幽使。
衆人不禁紛紛去看。
東幽使今日身着一襲玄袍,仔細看去,卻是輕盈反光的綢緞質地,在烈火照耀下顯出暗紅色冰梅紋,華美異常。同樣的大兜帽将臉龐遮了大半,完全看不清眉眼。
他大剌剌坐在那處,兩條長腿伸着,一隻手從那寬袍大袖中探出,支住下巴,姿态悠閑。
西冥使向前進了一步,語調微寒:“東幽使,聖主在何處?”
張俊人哈哈一笑,從身後抛出來個物事,隔空便了過去。
西冥使一把接住,見是暮雲盒,在手中掂了掂,臉色驟變。他想也不想便用力推出一掌,将那盒子拍得粉碎,登時血水四濺。
“你竟敢在大明神面前,戲弄與我!”
張俊人緩緩起身,将兜帽摘下,露出被黑面罩遮住、戴着眼睛的臉,語氣依舊平靜:“西冥使,這麼着急把暮雲盒毀掉,連打開看一眼都不敢,心虛嗎?”
“你弄虛作假,觊觎教主之位,不臣之心可見一斑,還膽敢問我?”西冥使怒極反笑,“吾乃教中大祭司,早已識破你的陰謀詭計,怎會縱容!”
說完不等回應,在祭壇中繞了一周,看向各處教衆,振臂高呼:“諸位,此人狼子野心,趁單獨與邪主外出時将教主囚禁,跑來虛與委蛇,假意聲稱自己殺死邪主,妄圖強行繼承教主之位。”
“虧我以血魔之眼提早将他看清!知道他會在祭壇日上攪弄風雲,提早防備。”
很多地方稀稀落落開始響起教衆的贊美聲,漸漸地,那聲音越彙越齊,越聚越響,形成一片鋪天蓋地的吟誦。
“大祭司道法昌盛,神通廣大!大明神恕我罪孽,賜我永生!”
“大祭司道法昌盛,神通廣大!大明神恕我罪孽,賜我永生!”
西冥使嘴角微勾,勝券在握:“現場護衛聽我号令,将這歹人拿下!”
紅衣儀仗隊将花裡胡哨的旗幟一扔,從玲琅滿目的樂器中迅速抽出武器來,轉眼間便将主祭壇前圍了個水洩不通,朝張俊人逼近。
而他們身後,聖女依舊閉目在中央盡情舞動,旋轉,跳躍,仿佛一條遊蛇,隻專注于威懾衆人,而世間其他一切都與她無關。
北澤使和南光使二人一胖一瘦,似是早有預料,倒也不驚慌,隻被自己的小弟們護着往後退數步。俨然一副看戲吃瓜的神态。
張俊人卻絲毫未動。
刀劍挨上來時,宿靈和桑陰突然自兩邊躍出,将他護在中央。
兩根白皙修長的手指探出,夾住離得最近的刀尖,輕輕往前一送。
這一下實在太快,力氣又實在忒大,那紅衣人還未反應過來,連人帶刀已經飛出去數丈遠,直直砸到立柱上,燒起一身烈火,尖叫着在地上打滾。
而張俊人則已站在他們身後,好整以暇地倚在大鼎旁邊,彈走指尖看不見的灰塵。
他歎息一聲,無奈道:“我說西冥使,到底是誰在攪弄風雲?”
說着将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抽出,手掌之上,俨然是一個毫發無傷的暮雲盒。
張俊人眼也不眨,打開盒蓋。寒氣似白霧飛快上湧,他單手一撈,将一隻再熟悉不過的頭顱捧出,穩穩托在手上。一瞬間青絲如瀑,自他小臂間散開,徑直垂了滿地。
那隻頭顱栩栩如生,雙目緊閉,連往日的黑面具都沒落下。
“啊啊啊——是邪主他老人家!”
“他真殺了邪主!”
“邪主死了!邪主被殺了!他果真殺死了教主!”
登時驚叫聲四起,整個塔内如沸騰般喧嘩熱鬧。